Chapter2
次日大清早,华雨被通知到南姐那里去。
她到时,书房里还有卫芋与曹秋,三人在听到她敲门声皆一顿,擡头朝门口看去。
卫芋脸上是一贯地自带疏离冷漠,曹秋则是眉头轻挑,莫名胜券在握的表情。
唯一对华雨有好颜色的南姐,在看到她够很明显的愣神,随后冷冷地问:“怎幺回事?”
“……前天回家了。”
华雨木讷说。
对于她的迟钝反应张南已经习以为常,经她这样一提,张南瞬间了然,随即咬牙。
即使当初说好的是华雨只是进会馆做打扫之事,但此刻张南仍旧忿忿恨骂一句:“脸破相了,人就不值钱了!”
张南的书房在对着进门位置上的正中央墙壁上挂着一块巨大鎏金边圆镜,此刻华雨只需稍稍擡眸便可看到一个形销骨立,腰背微弓的女人。
梳着低马尾,因常常垂头,只得看到她眉弓略高下的深眼窝显得其双目幽冷,薄薄皮肉紧贴骨骼,脸廓窄而小,线条流畅。
像冬日里最冷时的湖水,流动时还带有冰棱断裂声,清脆易逝。
只可惜现下这张脸上多一道深而长的疤,过了两天伤痕边缘都泛着红。
唇形也被嘴角上肿高的疤破坏掉,略显可怖。
“从现在开始,你把三楼一道打扫了去。”张南一瞬不错地看着她,食指从右下抽屉里挑出一枚钥匙隔空扔进她怀里,嘱咐道:“这是钥匙,就这一把,别弄丢了!”
华雨接过点头,一如既往的没异议。
但她没即刻走,在原地踌躇着。
张南问:“还有事?”
她望望一同注视自己的其余两道目光,终究是咽下去想了很久的话。
“没事。”
华雨转身走时,贴心为她们带上门。
“吧嗒”锁声过后,有对话从里面传出来。
“南姐,这回我可以去参加酒宴吗?”曹秋语中隐带雀然,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好久。
张南似乎还是有疑虑,忖了忖:“这不是寻常宴会,出不了分毫差错。”
曹秋忙道:“南姐,这我知道呀,我在咱们会馆待了这幺久,主次还是分得。旁人不了解我,您还不了解吗?”
这话说的真假参半,张南平日里心思都放在怎幺应付那些权贵身上,对于会馆人只能抓大放小。
像曹秋这样姿色顶多称得上清秀的人,就是张南放的小。
不过世道有时就是这样怪,那些容貌出众天生得贵爱的人不攒着劲儿冒尖,如卫芋,偏生资质平平者使浑身力去撞,如曹秋。
还好会馆出了个摇钱树,就是不知道这祖宗又怎幺得罪李争鸣了?
也罢也罢,这幺些年俩人闹的凶的次数比比皆是,张南倒也不紧张。
“那你也去罢。”她松口。
·
华雨算着时间,等到十点才去三楼打扫。
到会馆三月有余,这是她头一回上去。
红木扶梯延至三楼,入口处摆了一方深色木桌,花纹简单,上面置着一瓷白花盆,里头植了束晚香玉。
花朵小而繁多,有其他花少见的青绿感。
虽已过花季但因保养得当乳白花瓣层层怒放,香气浓郁清甜。
再往上进,华雨直感一阵憋闷湮息而来。
楼上装潢与会馆华丽欧式风格不同,更复旧。
厚重的绿色绒布窗帘将窗外阳光遮得密不透风,脚下是深红织纹地毯,踩上去厚实软绵,行动间发不出丁点声响。
这种宁谧到淹没人呼吸的氛围连带着华雨屏息。
她轻轻放下提上来的水桶抹布,插入匙孔,匙柄转动一圈。
门被推开,里面黑黢黢一片,华雨就着绿茫茫的一片暗光走进去。
屋内陈设一应如旧时阀太太家中。
墨绿罩子的小灯,软皮沙发旁的边柜,白色流苏罩下的黄铜高杆白蜡。
墙纸是黄花褐底纹,偶有绿色也被渗入。
似乎任何新鲜颜色都会被这个房间吞掉。
华雨在屋内找了半天没摸到开关,往里探进,只听女声呻吟,痛苦的很。
从最里面传出来。
黑暗中,她目如鬼视,推开玻璃门,绕过海棠花彩色玻璃屏风,准确从被褥里剥出一张汗津津的脸。
随后在额头,脖颈均覆手一摸,滚烫烧人。
“醒醒,醒醒。”
华雨拍拍她两颊,见无果,一手扶在她脖颈后方,一手擡高女人下巴,拇指用力在她人中处摁。
蓦地,女人猛然醒来,在看到眼前一双幽冷瞳眸后吓得浑身冒冷。
大叫一声,脱力推开。
华雨没防备,自前向后跌倒在地上,伸手拽物的空隙误打误撞的拉亮床头灯。
昏黄光源仅够拨开暗纱,看不清人脸的。
德风半起身,如溺水的人大口喘息,杏眸瞪视。
“你是谁?”她呛声厉色。
华雨慢慢起身,表情怔忡,眼神平静:“……华雨,会馆做事的。”
“谁让你进来的?”
“……南姐。”
“我这里没经过允许不能进来你不知道吗?”
“抱歉、我,我不清楚你的规矩……”
片刻时间,德风缓过来,随手搭在墙壁,打开头顶白炽灯。
适应太久的暗光,乍然一亮,德风下意识闭眼。
再睁开,她僵住,目露悚然。
这个女人长得竟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除了一双眼睛。
而女人此刻正用她那双清冷冷黑石子般的瞳目,深幽的在德风脸上打量一番,然后语气单纯又肯定:“你……真的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