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耀民接下了乔佳善喝剩的小半杯珍珠奶茶,猛吸了个干净。
似是还不足够,他扯开奶茶杯上的封口,仰着头喝完了残留杯底的最后一滴。
唯恐有漏网之鱼,他的头越仰越高,恨不得将奶茶杯垂直立在嘴巴上。
乔佳善嘴里还满是珍珠。
涂着唇蜜的小嘴开开合合,她鼓着腮帮子咀嚼不停:
“那瞎眼睛的钱全在他裤兜里!这次失手被他抓了个正着,以后要想再偷,他一定不会那幺轻易饶了我。”
东崽坐在不锈钢长椅上抖着二郎腿,嘴里叼了根烟:
“他当了那幺多年的木匠就这点零钱?不能吧。”
乔佳善点点头:“就是啊,看他又不抽烟又不喝酒,平日也没山珍海味,住着个破房子一件衣服穿好几年穷酸得要死,钱都去哪儿了呢。”
坐在东崽身旁的“黑虎”剪着一头与东崽同样的锅盖发型,几近于深褐色的皮肤也不知是成日被艳阳暴晒,还是十天半个月没洗澡积了一层厚厚的泥。
他闷了一口东崽桌前的罐装啤酒,扯着公鸭嗓道:
“肯定存银行了啊!要是能拿到他的存折知道他的密码,我们就发达了!”
烟雾里,患有白癜风的锅盖头“白狼”接声道:
“那要怎幺拿到他的存折知道他的密码?拿刀威胁他?还是……硬抢啊?”
“硬抢?!”东崽觉得好笑:“他虽然是个瞎眼睛,但那大块头一个顶我们五个还有余,拿什幺抢?拿命抢啊?”
“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抢的不行,就靠骗呗。”
话落,乔佳善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耍弄在粉嫩的指间。
她盯着手中的烟支,脸上渐渐蔓延开志在必得的笑色:
“既然我能从他手上拿到十块钱,就能用同样的方法拿到一百块,一千块。我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给我掏钱。”
…
陈挚听到敲门声,放下了手中的器具前去开门。
来的人是乔佳善。
只是陈挚不知道,乔佳善身后还跟着四个细胳膊细腿的小青年。
“什幺事。”
沾满木屑的大手还搭在门栓上。
被汗水湿润的碎发零散在他的额头,垂落在一双灰白色的瞳仁前。
壮硕的身躯立在身前极具压迫感。
他穿了一件纯色背心,双臂充鼓的肌肉将肩膀凸显得极为宽阔。薄薄汗水遍布在麦色皮肤表面,泛出淡淡光泽。
乔佳善吞咽了一口唾沫,仰着脑袋目不转睛。
她将声音雕琢得极为柔和:
“我来还你钱。”
陈挚沉默了片刻。
淡漠道:
“不用还。”
“要还的!”
生怕他要关门送客,乔佳善一手撑在木门边沿声音急切:
“不仅仅是你给我的钱,还有之前从你家偷的东西去换的钱……”
风过门堂带有湿润。
星星点点的微凉水滴顺着风的方向打在他身上。让他感知到这忽来的雨虽不大,但一定会越落越密。
“进来吧。”
陈挚邀请道。
得到准许,乔佳善回头向四人会心一笑,随即迈进门屋跟着陈挚的脚步走在他身后。
门外的四人也没愣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轻手轻脚跨入了门槛,在这陌生的围屋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围屋四面幽暗,只有中央无顶格外敞亮。
天光带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坠落,能让人清楚的看到一道道雨水落经的轨迹。
一摞摞原木材整齐堆放围屋在一角,上头盖着防水的遮布。
初见雏形的衣柜或桌椅保持着某个恒定的距离,安置在旁屋深处,散发出淡淡的涂漆味。
前堂堆满裁木打磨的器械,地面上整齐摆放的工具淹没在了厚厚的木屑里。
四个混荡仔在确保自己无声的前提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梁耀民揪扯下盆栽里一个个花骨朵,当作弹药般往同伴身上扔。
东崽四处晃荡,见着些值钱玩意儿就往兜里收。
黑虎与白狼不知从哪里搜出了一桶红漆,挥舞着毛刷在屋子的墙壁上写着歪歪扭扭的污言秽语。
失明的男人对此一无所知。
他稳步前行在熟悉的环境里,轻易踏上台阶,回避过挡在路前的障碍物。
形同一个健全人那样行动自如。
却在抵达桌前时,他双手摸索于桌面,靠触觉寻觅着需要的东西。
“陈挚。”
陈挚并不奇怪乔佳善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在村里做活,知道他的名字很正常。
或许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小姑娘这样叫他。
握在不锈钢空杯上的大手颤了颤,动作止在了那里。
“你是怎幺知道,我之前来过你家偷东西啊?”
乔佳善试探地问出声。
那日二人撞面时,陈挚说:偷了我多少东西,还想来偷我身上的钱了?
惊心之下乔佳善无暇探究其中详细,自己到底哪里露出马脚让陈挚察觉从而发现了自己?趁着这个“请罪”的空档,她不由好奇发问。
陈挚并没有即刻回答她的问题。
摸索在桌面的手终于寻找到了水壶,提悬的水壶在用伸长的壶嘴寻找着杯沿。
两物相触时发出了摩擦的碰响,叮叮当当有些吵耳朵。
终于抵在杯沿的壶嘴随着倾斜倒出细缓的水柱,直至杯子里的水刚好七分满才及时收停:
“你每次来我家,都会留下同一个气息。我虽然看不到,但鼻子灵。”
“气息……?”
听言,乔佳善目色警觉一脸狐疑,她不禁擡起双手扭头深嗅自己的臂膀。
陈挚转过身。
将水杯递在她身前:
“像烟草味,但又不全是。”
此话一出,乔佳善紧张得一步后退。
她若是想伪装成温顺的白兔,那必定不能让陈挚发现自己抽烟的习惯。
想来身后四个烟鬼就在不远处,她急忙回过头双手拼命挥舞比划,指挥那正在捣乱的四人赶紧远离。
四人玩在兴头意犹未尽,见此只能灰溜溜地放下手中乐趣,一一退避到了屋门之外。
生怕陈挚察觉出几分端倪。
乔佳善一鼓作气开始了声情并茂的演绎:
“我这一次是真心改过,不会再犯了!”
她一把接下陈挚递来的水放在桌面,急忙掏出一张钞票塞在了陈挚手心:
“我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换了一百块钱作为补偿还给你。希望你能原谅我曾经的过错!”
触在男人手心的指逗留了片刻。
又在一瞬间倏然抽离。
四个脑袋挤在门边不停往里张望,目光都落在了同一个方向。
连同乔佳善的视线都死死锁在那张“钞票”上。
印有阎王爷头像的纸币行头写着“天地银行”。
虽与一百元钞票外形相近,但稍显拙劣的制作让常人一眼便知,这是烧给逝者的冥币。
这招瞒天过海是乔佳善想出来的好办法。
既然陈挚已经知道之前潜入他家里偷盗的是她,那幺她就得想办法让二人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
这样,他们之间才能重新建立起信任。
他才能放下芥蒂去接纳她。
然而乔佳善不确定。
这一招是否能骗过陈挚那双瞎眼睛。
所以,在等待他作出回应的过程里让人神经紧绷异常难熬。
男人握着纸币的手垂在身前一动未动。
乔佳善注视着他的神色似乎并无过多的变迁,与他平日闷闷沉沉的淡漠模样毫无他异。
只见。
他并未细细辨认,而是直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零钱,随之将手中的冥币填了进去。
他竟然真的收下了她的冥币。
门外的四人见此,咧着嘴巴无声的捧腹大笑。
他们表情夸张脸上尽是嘲讽,心底已经将陈挚当作笑柄,贴上了蠢货的标签。
“以后如果饿了,可以来找我。”
讥笑还未来得及染上乔佳善的脸。
她因他的话而突然一愣,定格在一个微怔的表情。
她望向他的眼睛。
灰白色的瞳孔空散无光。
他却努力寻找着她的方向,面向她,“看”向她。
“不过得饭点来,我给你多备双筷子。”
他的话宁静无波,平平淡淡,没什幺特别之处。
可不知为何,落在她耳间竟赤诚得露骨。
让她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