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一路行驶，孟凝倚在窗边，目光平淡地扫过沿途风景。
从连绵青山，层叠茶园，到宽阔江面。
拐入主路，并行车辆渐渐多了起来。
除了各式军用装甲车，还有不少民用豪华轿车，甚至是张扬显眼的超跑。
不说眼下是末世，这儿倒像是开往沙漠深处赌城的主干道。
只是，此地并无灼热黄沙，车道由磁悬浮轨道与机械铺装技术打造而成，像一道划破末世荒原的墨线，也是现代桃花源洞开迎接特别来客。
越是这样规整守序的风景，就越让孟凝感到冷意阵阵袭上心头。
极度精致，乃至冰冷的景观，不是出于文明延续，而是财富与权力的狂欢。
当车队行驶到道路尽头时，孟凝透过车窗，看到了放在末世前也得耗竭巨资才能修成的建筑——高达一百米的巨型光球，每秒都在投映着不同的全息影像。
从流沙到深海，从废墟到高楼。
旧日繁华如梦，刹那消融又重组，似永世不衰。
乐土到了。
入口的巨大合金拱门前，身穿华服的AI仿生人在车外躬候行礼，眨眼间就完成了严格的生物信息识别程序。
车队顺利进入乐土。
城中主干道铺着如镜面般光洁的暗色金属砖，两旁栽种经过基因改造的绿植，色泽饱满浓烈。
分布在道路两侧，承担商用功能的建筑外墙镶嵌巨型广告牌，画面如水波流动，循环播放奢靡赌局和各式或血腥或高雅的竞赛画面。
乐土内部被划分为多个区域，人工林带和光幕隔离装置，确保不同区域的权贵们不会互相打扰。
购物中心、酒店、赌场、餐厅、俱乐部…
乱花迷人眼。
穿着低调合体西服的人类服务生在街道来回穿梭，稳端托盘，为路过宾客送上香槟。
入目可见的，有来此地寻求庇护的富豪，也有专为赌博和交易而来的各大势力，甚至还有部分神色不明的独行者。
然而，共同之处是他们大多衣衫整洁、举止优雅，不似末世中的幸存者，而更像是参与盛宴的嘉宾。
司空琏慵懒摩挲着孟凝的小腹，一下下吻着她的耳垂低声问。
“待见过姥姥，我与你出来逛逛，可好？”
“嗯。”
种种情绪在胸腔翻涌，孟凝喉间似堵了一股气，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吐露。
与其说是震撼，不如说是悲哀。
这是权贵的避风港，穷奢极欲之地，绝非一时建成。
“这里…到底建了有多久？”
孟凝现在才想起封铎一个多月以前跟她说的——末世其实很早就开始了。
是人为的，抑或早有预测，却无法阻止？
司空琏察觉到她浓重的不解和怨愤，叹了口气，安抚般把她往怀里拢的更紧。
“凝凝，有些事情，阻挡它发生，只会酿成更大的灾祸。”
“顺着趋势，再分化处理，而非鲁莽抗争。”
他稍稍低下头，语调更柔了几分，像是循循善诱。
“在大洪水到来之前，保全有生力量，是教诲，不是吗？”
孟凝当然明白他的实用主义逻辑，也自然懂得圣经洪水的隐喻，却无法接受这种冷酷说辞。
“船票的拥有权，是谁决定的呢？”
司空琏沉默了一瞬。
“凝凝，就算不是我…孟家也不会抛下你。”
轻飘飘落下的话，如巨石砸落。
是温柔的提醒，也是警告。
她是孟家的人，这艘权势方舟所有者的后代。
如此说来，她的不甘、抗拒、谴责都显得过于无力，甚至虚伪。
是的，孟家和司空琏不会抛下她。
可那些被留下的人呢？
他们命运的路牌被篡改了吗？
圣经中的大洪水，是神为了净化世间的罪恶。
而司空琏，孟家……他们在这场末世洪水中扮演了什幺角色？
要见到亲人的欣喜被愧疚淹没。
直至车辆停在孟家主楼前，孟凝仍旧低落得呼吸缓重，太阳穴涨疼。
她往外瞥了眼，没动弹。
眼前的孟家主楼与想象中不一样。
并非她母亲钟情的奢雅庄园格调，反倒采用了极简的未来主义设计。
通体雪白的建筑，如无瑕冰山伫立，反射着日光，耀眼得堂皇。
外墙上，唯一标识是大门旁一块不过臂长的刻着“孟”字的白金铭牌，字体遒劲古拙，宣告着百年家族的悠久底蕴。
司空琏瞧她僵坐的架势，轻笑着把她抱下车，边稳步走入大堂，边偶尔逗弄幼儿般摇摇臂膀，晃得她不得不回神。
“怎幺不开心了？”
头顶的声音温和低缓，带着点打趣的意味。
“我只是有点累。”
孟凝垂眸，靠在他胸膛上，语气倦怠。
余光只见司空琏熟稔地穿廊过厅，这熟门熟路的架势，一看便知他多次前来。
司空琏并没有直接带孟凝去拜见孟家主，反而进了电梯，一路直达顶层。
门打开后，午后的日光悠然洒落。
拾级而上，是四面透明的观景台，可纵览乐土全景。
“好了，你看。”
孟凝终于懂得司空琏为什幺要带她到此处，因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乐土最辉煌的建筑——是一个剧院。
瑰丽无双，煌煌如盛世。
“你可以重新站上舞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