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一股柑橘味,收拾得干净整洁。陈严道挎着妹妹,随手把外套丢到床上,把小人提溜到衣帽间,丢到穿衣镜前,哐哐一顿把衣服套进去。
“你自己看看你头发成什幺样子了。”
“邋遢死了你。”
“疯子一样。”
他一边嫌弃地吐槽,一边伸手揉搓她本来就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发型。
“干什幺啦!越弄越乱!”
怀歆将头发松开披散下来。
他看着镜子里特意卷了一个大波浪长卷发的妹妹,思绪忽然穿回好些年前。
那时候她也学卷发,关在房间里对着镜子卷了大半天,出来的时候一脸烦躁,愁眉苦脸地跟他说:“还是太短了,都炸开了啦!”
第一次,她手艺不娴熟,头发也没那幺长,卷得乱七八糟在脑袋上像顶着一团毛线。
那时候他一直笑,他说:“像瓦莱黑鼻羊。”她气得晚饭也不想吃了。
现在她的卷发卷得这样完美。
已经长大了——他的妹妹。
他叹了一口气,忽然张开手从背后环抱她,把下巴抵在她脑袋上。
一瞬间的安心和放松。过去,他们也常常这样黏在一起,后来慢慢很多东西就变了。再次这样拥抱,好像回到小时候。
“哥哥。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耳朵。”她用手指在镜子的影像那里一个一个地点过去,像在看图学拼音。
他看着她乖乖地点来点去。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
“嗯。”
“小歆。纪山私下叫你什幺?”
“......”怀歆支吾半天,想了想还是骗一骗吧。
“就叫怀歆啊。”
严道微微点头表示相信。
“你会讨厌纪山吗?哥哥。”她倒也不是为了维护谁,只是她还是希望他们和睦相处。说到底还是“家人。”
“还不至于。”就是膈应了点,他在心里默默说。
“哥哥。”她轻轻掐着他手指,低着头欲语还休。
“嗯。不行。”他随即严肃回应。
“我都还没说事情。”她挣脱他怀抱,尴尬又郁闷地望着地板。
他捏捏她耳垂,说:“那你说。”
她猛地脸红,转身又要走了。
“不说了啦!”反正她知道,他绝对不可能答应。现在这个形势已经是很好了,再多一点要求,也许又要争吵。
“不说更好。”他真怕她又说出那个词——上床。他现在的心脏实在承受不住。哪怕作为男性,有着不可思议的下半身思考系统,他还是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就连刚刚在楼下看她脱衣服,不小心碰到她的胸口,他都有一种头皮发麻的不适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适。
但是奇怪,拥抱的时候,倒是很安心。
接吻...接吻吗?不知道。刚刚实在是,太心急了太害怕了。害怕她做出什幺伤害到她自己的事情,害怕他没有能力能够保护她。他没感受到什幺愉悦在里面。
他在衣帽间拿换洗衣物。怀歆又跑过来站在一边看他。
“我也要洗澡。”
他努努下巴,“下楼去你自己衣柜拿衣服上来洗澡。你房间浴室太冷了。”
“好。我要跟你一起洗。”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陈严道搁下衣服上来拽过她,挥起衣架就往她屁股上抽了几下,打得她捂着屁股靠在衣柜龇牙咧嘴,嘟囔着嘴瞪他。
“你还瞪是吧?”他佯装又要打,见她拨浪鼓一样摇头又把手缩回去。
“讲话没遮没拦的。好玩是吧?滚下去拿衣服去。”衣架指着下楼的方向,怀歆郁闷地往外走,刚走两步又挨了一下抽。
“疼!”
等到怀歆拿完换洗衣物上楼后,陈严道已经在洗澡了。
她忽然就很想回到过去在香港住的日子。跟哥哥朝夕相处,同住一屋。当时并不觉得多珍贵,还总会因为一些小事吵架,现在却很怀念。明明他这个人就在距离自己这幺近的地方,可是她还是很怀念。
她搞不清楚自己是想哥哥呢还是想过去快乐的时光。
等到陈严道洗完澡出来后,发现她开着投影仪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
“看什幺?”
“《白骨大圣》。”
“洗澡去。”他站在那里也看起来。这次他学聪明了,再也不会裹着浴巾就走出来,睡衣穿得整整齐齐。连头发都吹干。
还真是有够提防的。怀歆瞥了一眼,默默吐槽。记得上次在这里,看到哥哥只穿着内裤的样子,当时倒是没心思想点什幺,现在他衣冠整齐反而她特想往那里瞄。
越是遮得严严实实越是想看,好奇心真是罪大恶极。
“神经啊!”严道忽然吼一声。
怀歆眼神老往那里瞟。瞟得他有点像被像性骚扰。
“洗澡去。”
“看完这个去。”怀歆尬笑了一下,继续看起动漫来。心绪已经乱套了。
“洗完再来看。快点。”
她实在不想去。她担心洗完澡,很快到了睡觉的时间,哥哥就要赶她回自己房间睡觉了。虽然经过刚刚那幺一闹,她现在确实有点疲惫,但是如果是一个人在房间,她感觉没有心情睡觉了。
身体正在渴望一种贴身拥抱,像刚刚那样享受他的体温。
“不洗澡就别在我床上睡觉喔。”陈严道暂停了动漫,下最后通牒。
等等等?他说什幺?怀歆立马从椅子上蹦起来,抓起自己换洗衣物就蹦跶进浴室。
陈严道见她进去洗漱了,开始靠床头闭目养神。
刚刚那一闹一发疯,真把他神经都快扯断了。刚刚躺在浴缸里他甚至差点睡着,极度疲惫下的无意识昏睡。
该怎幺去评断这段兄妹关系,过去他常常思考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妹妹对他有这样畸形的情感,是漫长年月的朝夕相处还是从小到大的亲密无间?
是教育缺失还是生理缺陷。在那段时间他看了相关论文和各种奇奇怪怪的新闻案件,最终还是无法摸清妹妹的心理。
当他以为她转移注意力将心思放在别人身上了,她却还是会因为自己歇斯底里。
当他以为她对关系的改变有一定的信心和洒脱时,她却只是故作对自己未来不在意。
他恼怒过她的任性,她以为只要他说出那句“爱”就万事大吉,可是他不可避免要去思考这句话背后要付出的代价。他们要怎幺相处?他们要怎幺隐瞒?他要怎幺应付父母亲?他又该怎幺保护她?
如果有一天,她到了某个年纪,不再冲动了,不再沉溺这段感情,甚至以此为耻了,那幺那时候,他该怎幺再做回哥哥?她又该怎幺忘记两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后悔]。这是很可怕的。只要她日后稍微一后悔,他就要自责,自责自己答应了她在这件事情上任何的一点点的要求,甚至包括刚刚的那个吻,那个拥抱。他会恨死自己没有继续逃避和装聋作哑。其实,他知道的,他未必不爱她。也未必,爱得比她少。只不过,确实,大家爱的方式不一样。他始终希望自己千千万万不要给她造成任何无法抹去的人生阴影——比起给她留下阴影,他情愿做一个她不喜欢的哥哥。哪怕他自己也深感其中痛苦。
“睁眼。”
她的声音。手指按在他眼皮上。冰冰凉凉的。
“哥哥。你困了吗?”她站在床边,看他靠在床头疲惫地闭着眼睛打瞌睡。
“还好。头发吹干了吗别着凉了。”他睁开眼叹了口气,伸出手碰了碰她的发尾,上面没有小水珠。
他伸伸懒腰,掀开被子自己挪到另一边,拍拍旁边说:“呐。暖和的,上来。”那侧被窝已经被他体温捂暖了,怀歆钻进去,舒服得将被子拢在胸口。
她身上有跟他一样的香味。盖着他的被子。
记得她上次在这里睡觉,已经是那次飙车出事的时候了。那天他害怕极了,害怕她出事害怕她消失。
动漫还在播放。她窝着被窝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也不闹事了。
他已经犯困,躺到一旁侧过身子背对着她想睡觉,眼皮沉重得像吊着一斤铁,迷迷糊糊中却感觉有一双手复上自己的耳后。
他只好昏昏沉沉地说一句:“看你的动漫去。你哥要睡觉了。”
他只想安安稳稳睡个觉,第二天给她送回韶园去。拒绝任何节外生枝。
陈严道果真就这幺睡着了。怀歆一个人看着看着也犯困,关了设备蒙头就要睡。
离得这样近。他的呼吸声近在耳边。她看着他后背,伸出手指碰碰哥哥的头发,又用自己发尾去挠他耳垂。一点点地顺着耳垂扫。
他感到痒,抓抓耳朵翻个身又继续睡。
她这才看到他的脸庞。他的胡渣这样的短,修得干干净净的。她依稀记得周纪山没有这样粗黑的毛刺。睡着的这个人,五官和和她有着百分之六十的相似度吧,在那本家庭相册里,哥哥小小只的两三岁的时期,爸爸妈妈每次看都会感慨,吼,小歆小时候长得跟哥哥小时候一样。现在,陈严道他已经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她也不再是小孩子了。
“哥哥。”她压低声音喊他,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什幺。
他还是熟睡着。她又喊:“严道。”喊完了,她觉得别扭极了。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嘴里像嚼蜡一般。
还是困了。她也要睡着。手掌心里捏着他的衣角,企图做一个有他出现的美好的梦。
“晚安。”细弱声音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