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新路

被摇醒时,林湾正梦见幼时的自己两手抱着门前桃树结的新桃,一口咬下去又甜又脆。外婆把她搂在怀里一前一后地晃悠:“小湾见到好吃的就挪不动道嘞,以后吃香喝辣,吹油喝汤,还记不记得外婆我哟……”

睁开眼,车门外是一栋有着漂亮花园的别墅。就算在山村,林湾家也只是一间小平房。第一次见这种气派的建筑,她还以为是城里的博物馆。

许叔从车外打开车门,笑着跟她说:“欢迎回家。”

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她没读过多少书,脑子里没有半分地理概念。林湾只知道自己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这里住着她素未蒙面的生父和他的妻与子。

小时候,大一点儿男孩子除了爱扯她头发,还爱笑她“有爹生,没爹养”。她不止一次幻想过父亲是天上的神明,总有一天会腾云驾雾突然出现,再领她骑鹤上九天。

如今和生父一门之隔,林湾却没有半点欣喜如狂,只觉得如鲠在喉。

许叔很合时宜地跟她说:“林董他们暑假陪你弟弟游学,要过段时间才回北城,所以没来接你,你别见外。”

谈何见外,简直是如释重负。林湾意识到自己压根儿不想见到他们。

给林湾的房间在三楼尽头,屋内一应俱全,算是小套间。安排妥当后,住了大半个月,许叔每天带林湾在北城吃玩闲逛,捎带讲些风土人情。

林湾这才知道她生父叫林肃明。

林家祖上经商,几代下来,小有积蓄。林夫人名为张芝琴,家庭背景显赫。林家上下对她都十分尊敬。他们有一个儿子林景,比林湾小两岁,聪明伶俐、成绩优异、性格温顺谦和。

林肃明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暑期结束,林湾将会和林景读一个初中,介时两人即是姐弟,又可以在学校互相作伴。

看林湾眉头不展,许叔还安慰道:“小景特别乖,又懂礼貌,肯定会接纳你的。”

大人的烂事按下不表,有一半相同血缘的乖巧弟弟倒让林湾心生期待。她迂腐,觉得长姐如母,想想这世上竟还有值得牵挂的亲骨。

8月末,离开学还有一周。家里的阿姨多了几个,开始张罗主人三口回来的事宜。

林湾一个人在房间偷偷练了很多次如何乖巧地讨笑——以前每次犯错,只要露出这种表情,外婆就会收起准备打她的小竹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骂她是“小淘气”。

既然天意不让她死去,或许是外婆和妈妈对地藏王菩萨求了太多情。那幺前情旧恨应该放下,苟活之人何必太清高。说人话就是饿的滋味真绝望,濒死的感觉如同受刑,而尊严填不饱肚子。

周天一早是他们回来的日子,重重的摔门声把林湾吵醒。她穿着纯白色的真丝睡裙,胡乱洗了把脸,快速漱完口连忙往楼下冲。

还没下楼就能听见门口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林肃明,你翅膀硬了,给我玩这一套!”女声尖利,充满怒气。

“你想太多了,芝琴。”男声明显低沉不少,听不出情绪。

林湾突然感觉心悸,想逃回房间,却不受控制地直直走到她们面前。努力扯出练了很久的装乖表情,半天不知道说些什幺。

林肃明一见到她明显呆了半晌,张芝琴目睹一切,行李箱一丢,推开林肃明便上了楼。身后一个白皙瘦高的男孩狠狠瞪了林湾一眼,跟着她去了。

独留林肃明尴尬地搓搓手,试探性地问了句:“小湾?”

他和林湾想象中仙风道骨的神仙父亲完全不一样,眼角布满皱纹,不高,已经微微有些中年人的佝偻。啤酒肚明显,唯一的优点是能看出他五官硬朗,年轻时底子想必很好。

北城八月,暑气正盛,明明开着中央空调,林湾却觉得自己的汗已经浸湿了后裳。她努力张嘴,喉咙却十分干涩,根本喊不出“爸爸”这个称谓。

林湾只得点了点头。

谁想林肃明根本不在意,留下一个字:“好”,随即匆匆离去。独留她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堂,看着俯身收拾行李的两个阿姨。没有人说话,空气停滞像一潭死水。

傍晚到了饭点,许叔才来敲门,林湾以为是叫她去楼下餐厅吃饭,结果开门看见许叔端着一盘食盒,还是那种平静的语气:“今晚的菜你爱吃。”

等林湾似懂非懂地接过食盘,许叔笑了笑,好像在鼓励她。转身前轻飘飘地说:“对了小湾,以后叫林董、张董,叔叔阿姨就好。还有,记得少跟小景说话。”

林湾终于清醒过来,原来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家之人。许叔太好,给了她半个月的幻想,12点钟声敲响三下,灰姑娘的马车变成了大南瓜。而她,从来没有适合她的水晶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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