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篱下

9月1号,林湾坐在考场里才知道重点中学是不一样的。她毕业的乡村小学,报道第一天应当是发发书,讲讲规矩了事。可崇岭中学的第一天是分班考。

题目难度特别大,林湾连语文题都看不懂几道,作文竟然要写600字。她英语只学过26个字母,历史、地理、生物、化学、物理更是不知道讲的什幺。数学原本是她最擅长的科目,但卷子里没见过的几何图案复杂到让她无从下笔。

分班考一共两天,她不会的时候总忍不住想到林景第一天出发前说的那些话。

开学当天,林景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他本来都能做到刻意忽视林湾,当她不存在。但当林湾准备上车时,他忍无可忍道:“我不想和她坐一辆车!”

还是林肃明赶来解释一辆车送上学方便,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别让我在初中第一天就擡不起头做人。”

林肃明以为是儿子青春期叛逆,于是问他:“怎幺?车不满意?你想换什幺车送?”

林景却改变攻势,佯作气定神闲的问:“有私生女还不嫌丢人吗?”

把林肃明噎得说不出话来。他们讨价还价半天,最终决定让林湾在离学校还有10分钟步程的时候下车,自己走过去。

恶意的羞辱对她来说感觉和雨天时白裙被轿车司机溅上泥点差不多,没多少耻愤,唯有无边疲惫,像在巨浪中凫水,既是无助的扁舟,也是迷途的羔羊。

不幸的是分班考试成绩出来得很快。红字报张贴在公告栏,成绩表和分班结果早早被发在家长微信群里。

这是过去的审判,未来的序曲,无关紧要,却又意义非凡。

林景一如既往的是第一名,林肃明根本不需要寻找。但他划了很久,比看年度报表还认真,才在表格最后一行找到林湾名字,每一科都不出彩,总分甚至比倒数第二还要低100来分。

晚饭后,林湾下楼放碗,看见张琴扫了一眼,骄傲且兴致勃勃地说:“原来孩子智商真的随妈。”

林肃明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1班和20班离得很远,分别在a栋2楼,b栋6楼,崇岭中学同级间两栋楼用廊桥连接着,方便老师活动。优秀学生的优待在于可以少爬几层楼。

林湾脸小、身形小,五官除了那双大眼睛也并不起眼。生长期营养不够导致她十分干瘦,偏偏还长手长脚,走在人群中像一根扁长的木棍。面上没有半分血色,干燥布满死皮的嘴巴也惨白惨白的。仿佛能一阵微风就能把她吹下楼。

因此她原本十分不起眼,她也享受作为一个透明人的在校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她在南方长大,尽管努力地把字音慢慢蹦出来,普通话还是免不了带着点口音。这是以说话拿腔带调,字字标准为荣的北城,就算在差生组成的尾班,她免不得开了几次口便成了异类。

青春期的男生还不懂得善意,特别喜欢抓着几个蹩脚的“z”“c”“s”模仿、嘲笑。

崇岭中学初中部的学生往往非富即贵。崭新、精致的校服下,一双丑陋、翻毛、泛黄的白色网状球鞋特别碍眼,过久的使用,导致浅鞋底被磨得像是要穿孔了一样。

林湾还爱出汗,总把白上衣浸到几乎透明,露出她歪斜、丑陋、不合身的内衣带。性懵懂导致女同学们还不懂得这个女孩背后的委屈,她们对她没有什幺好感,因为林湾让她们感到无名的群体性羞耻。

在这种环境下,正常人都能隐隐感受到那些逐渐成型的恶意。林湾不懂如何改变才能迎合她们,只好躲着每一个人,显得更加畏畏缩缩。

真正的孤立始于开学两周后。不知为何,有传言称1班的林景和20班的林湾是姐弟。年级第一总是容易出名,何况他还有着英俊的外表。林湾总听到20班的女生在课余时间讨论林景和另一个听起来叫司徒嘉的男生谁更帅。

原本林景和林湾各自长得像生母,林景五官比例刚好、鼻梁挺拔,属于淡颜帅哥。传言开始后大家讨论着觉得他们俩确实有点像,脸型一样都是鹅蛋脸、头发有点发黄、睫毛又长又弯,关键是眉眼特别像……

林湾倒没什幺感觉,这些的确遗传自林肃明。不过她估计林景会被气得够呛,指不定会和张琴一起痛骂该死的基因。只希望他们母子不要把怒火发泄在她身上。

果然人不能幸灾乐祸,怕什幺来什幺。周二在食堂吃完午餐后,林湾回宿舍的路上刚好经过篮球场,一群男生体育课结束后估计还打了一会球,刚刚分出胜负,正激动地讨论着三分、锅盖、打手犯规。

林湾正低头看路坎,突然听到好事人说:“嘿!林景,这不是你姐吗?”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袭来,林景被人推向林湾。他反应很快,   不知是为了避免和林湾接触面过大,还是本身想给她一拳。

等林湾回过神过来时,已经被他撞出两、三米远,重重跌在人群中间,清晰听见脚腕发出了古怪的声响。手臂和腿火辣辣地疼。

林景勉强站住脚,勃然大怒,又怕显得恼羞成怒,深吸了几口气方平静道:“谁认识这种土包子。”

这个点食堂和宿舍中间的路上人特别多,大家几个几个一堆,悄声讨论着。

林湾不合时宜地想到外婆火化那天,村里的大人们也是这样,置身事外,嘴却从不闲下来。人群的嗡嗡声让她觉得吵闹。

她努力想站起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要在供人指点、审视。一动,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废了很大劲才忍着没叫出声。

烈日下,林湾只好祈祷这些人快点散去,不起眼不应该是她的特长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还没来得及想到法子离开这里,就被篮球重重地砸到了脑袋。鼻子像被空气状的水灌满了,一时甚至无法呼吸。

“你还好吗?”有人半蹲在她身旁问道。

林湾眼冒金星,看不清他的样子,猜测是篮球的主人,强忍着痛说:“谢谢,没事。”

可怜的林湾的左腿已经摔断了,在校裤下肿的老高。一会儿像被放在烈火上烤,一会儿又痛到失去知觉。她的手掌和手肘都摔破了,渗血的伤口上粘了不少沙砾。

这人还算好心,可惜有点粗鲁,用力把她拉起来,尝试放手后发现林湾站不住,又半扶半拽着她去了校医室。

这个点校医还没有回来,男生把她送到就要走,林湾轻声和他道谢后,他没说什幺便离开了。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