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逸回来的那天白城在下雪,雪不大,在他的大衣上凝成小水珠,邓逸带着满身的小水珠走进自习室。他推开1501的门,秋槐站在书柜下,毛豆站在秋槐头顶。白炽灯照亮整间屋子,秋槐的和毛豆站在光晕的边缘,面上镀了一层光,冷光在活物的映衬下变得柔和起来,屋内的光随着邓逸打开门和屋外光融为一体,邓逸觉得自己也站在同一束光源下,暖和起来。
“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秋槐收起书,接了杯热水等着邓逸。
“课差太多,回来补课。”邓逸脱掉外套从包里拿出奖牌。
他用金牌换走秋槐手中的热水,捧着杯子等水温降到可以入口。
秋槐看着金牌,鸽子衔着桂枝,雕刻得十分精美,从邓逸手里递过带着体温,秋槐看了一会儿将它挂在了毛豆脚下的挂钩上,奖牌在书柜一侧晃晃悠悠,将秋槐的视线晃向邓逸搭在抱枕上的腿。
秋槐顺着他那条直溜的腿往上看,看到他那双漂亮的手,拢住杯子,手指交叠,骨线分明,这样的手应当从未干过重活,也不应该干重活,秋槐心想。也许人和人之间总是存在这样的隔阂,一双手就能将人分在两侧,中间隔着天堑。她的脚趾开始不受控制,蜷缩在一起抵挡痒,有一部分被脚趾圈在末端,不再蔓延,有一部分一路高歌,每一株神经末梢都在被迫和声。
“给你的,你挂那儿干嘛。”
“给我干什幺,金牌而已,我自己能挣。”
很久之后邓逸依然能够清晰地描画出这一刻秋槐所有的神色。他试图向雾里的公主殿下献上全部的荣光,而女生撕开雾告诉他自己早已收复边疆,她的头上没有精致的宝石王冠,她也没有穿上蝴蝶结,她拿着宝剑,她坐在哪里,哪里就生出王座。
她仿佛看穿了骑士谎称的真心,而后轻蔑地擦拭宝剑,告诉他这一文不值。
“邓逸,我们的雇佣关系什幺时候结束呢?”秋槐问,“你看,我们现在已经算得上朋友,没有雇佣关系,我依然可以在下课间隙和你一起讨论题目。”
邓逸被拉回现实,女孩的手中并没有剑,也没有他给她的奖牌。他瞥了一眼挂在书柜上纹丝不动的奖章,消化着秋槐的字句。不过须臾,杯中的水已经不再冒热气,待在他掌心温度缓慢散去。
“德国那边出了新技术,”邓逸在胸前比划,“我听他们说,放块芯片进去,能管二十年。”
这不关我事儿。秋槐想。
这不关我事儿。她想。
“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加时长,给我也涨涨工资吗?”秋槐挂上笑意,现在的柿饼正挂了霜,可以从房檐卸下,拆开枝干,咬一口甜似蜜。
“阿槐,你瞧这个,我妈捣鼓的新玩意儿,你尝尝好吃吗。”冬枣招呼她进来。
秋槐拉着门把手,笑还挂在嘴边,从一间1501到另一间1501。
碟子里放着切成片儿的柿饼,柿饼的芯儿被挖去,填进奶酪,奶酪的中央还有一勺桂花蜜,单是摆在碟子里已经能够吸引人的全部目光,不敢想吃进去是怎样的神仙滋味。
秋槐洗过手拿一小片塞进嘴里,借着咀嚼的动作终于能够摘下笑脸。柿饼不难嚼,奶酪也是入口即化,秋槐嚼了很久。太甜了,她想,太甜了。柿饼挂过霜,已经足够甜,奶酪迎合着柿饼,唱出甜蜜二重奏,等桂花蜜显出味儿的时候,秋槐连牙缝里都塞满了甜。那些甜蜜流淌在她的食道,腐蚀着胃酸,脑子已经被多羟基醛类占领,酮类紧随其后等待插上胜利的旗帜。
“真甜。”她回答。
冬枣掂起一枚点心:“太甜了是吧,看你的样子就是不喜欢,那都归我了。”她一枚接一枚的吃,丝毫没有勉强。
秋槐坐在床上看冬枣吃东西,那些甜蜜和味蕾抗争,说不上谁赢了,只是她嘴里的甜被驱散,柿子皮残存的苦涩开始作祟,连喉管都被经年的涩呛到,秋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槐,你有什幺需要我帮忙吗?”冬枣擦去嘴角的糖渍。
秋槐看着冬枣,她竟然不觉得那样的食材交织太甜,是不是意味着她尝不到余味里的苦。秋槐想着冬枣尝不出从秋积攒到冬的涩,竟觉得十分痛快,心情开始雀跃,堆积在胸口的雪堆已然融化。她笑出了声。
“冬枣,我想问你借钱。”她揭开原本准备遮掩的言语,直白地告诉对面的人,她试图从她身上索取的东西。
“多少啊,我这张卡里还有十几万,够吗?”冬枣也笑了,她从兜里摸出一张卡,递向秋槐。
“我开玩笑的,收起来吧。”秋槐攥紧冬枣的手。
“阿槐,我没开玩笑,如果你需要,请不要和我见外。”
“现在真不用,如果有一天……我可不会跟你客气,准备好让我吃大户吧。”
秋槐早先很喜欢吃柿饼,新鲜的柿子总弄得食客很狼狈,但柿饼吃起来就没有这样的顾虑。霜降后附近的婶婶会给福利院送晒好的柿饼,吃起来软糯香甜,秋槐贪嘴,每到这个时节都会因为吃柿饼上火。从这个冬季开始,秋槐不再贪食柿饼,也没有吃过那样甜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