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榕榕把自己今天的表现定性为失态,这是职场大忌,虽然只是几滴没有流出眼眶的眼泪,但她已经对此颇为懊悔。
从前多难熬的日子都走过来了,多少年前,在她生命中第一个寒冬,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背着重重的书包从打工的面包房里探出身来。
那时候已经是深冬,她半截身子还在亮着暖黄色灯光的面包房里,脚尖一碰到地面便忍不住缩了回来,但看看面前行人稀少的大街,不远处黑乎乎的道路尽头,她终于还是把悬在空中的脚踏在地面上。
一步,两步,很快,薄而破旧的运动鞋所包裹着的脚便被冻得十分彻底,冷意从脚尖向上不断蔓延着,吞噬着她身上的每一分热量。
她那时候丝毫不怀疑,假使这时候父亲的债主找上门来斩断了她的脚趾,她也感知不到哪怕一丝痛意。
寒冷已经使她的脚趾失去了知觉,那里简直和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肉、和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分别。
但她看看黑黢黢的道路,拐角处似乎有灯光闪烁,茫茫的人生长夜才刚刚开始。
她想起在她上幼儿园时,蓬蓬裙上繁复而精致的花边,想起十三岁那年自己眼中曾经的家的样子,想起已经离自己远去的母亲,想起站在简陋灶台边的小姨的抱怨。
她并不十分相信母亲,贫苦交加的生活使她对记忆中温柔的母亲不无怀疑,但是她又并不赞同小姨的说法。
但那时候,关于爱情和婚姻的辩论在她心中只能排到最末位,人活不下去的时候,哪里有时间去辩论有关爱情的议题呢。
她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她便要挣扎着保存住身体中的每一分热量,于是她大步迈开腿,热气被吐出来刚刚凝成白雾便迎着风扑在她稚嫩的脸上,她的脸更觉得冰冷,但是她的心却更加热烈积极地跳动起来。
跑着跑着,她似乎听到身后还有一重脚步声,但是呼吸却只有一道。
她回头,身后是温暖的灯光从别人家的窗子里斜出来洒在她的身上,头发才刚刚落回到肩膀上,她回头,身后并没有一个人,灰暗的拐角处一双沾着灰色积雪的鞋子手忙脚乱地缩回墙角。
“有人吗?”她试探性地问道,没有人回应,只有灰蓬蓬的积雪静静地躺在路边的台阶上。
“喂?”
……
她似乎是一个人一路走到现在,但是又好像不是,这真是件令人脊背发凉又让人觉得好奇的事情。
就像是那天在酒店楼下,那串熟悉的脚步声,经年累月的,竟然也生出了些感情,散发着一股熟悉她的气息,但又不能说是全无危险。
为了不让自己死得太冤,她曾经在自己打工的几家店里隐秘的角落塞上纸条,秀气又稚嫩的笔触写着自己被尾随的事实,但是这被动的措施却迟迟没有派上用场。
他似乎从不进入她的私密区域,他是那样地熟悉她,却又从不露面、从无所求,数年间,他似乎也从一开始的心虚胆怯,变成现在从容自然的样子,就连尾随一个人,竟然也能尾随出衣服理直气壮的态度。
后来,他甚至会送她些礼物。
刚刚上班时,她一身快消店打折款,只能勉强说是搭配得不错,全靠他送她的那只挎包撑场面。
精致不失简朴的轻奢挎包,小小一只竟然要上万块,婉约低调却又不失青春活力,一入眼,便讨得了她的欢心。
他是那样地了解她,如同未知的鬼魅,如同多年老友,他像是她的影子,像是她第二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