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困倦

杂货店不大的地盘里,五花八门的货品堆叠如山。

光夏棠记忆里就曾经在这里买过锅铲、蜡笔、风筝、跌打药,以及一条工装裤。

她总觉得如果哪天她说要买火箭炮,舅舅舅妈也能从某个角落里扒拉出一件落满灰的老式榴弹枪,让她凑合着用用看。

日用品都堆在一个货架上,只有有限的几种牌子,其中还有一半是山寨盗版。为了不让陆霄继续在这儿挑三拣四,夏棠把他安置在椅子上负责指导小朋友写作业,自己去把需要的东西挨个丢进塑料袋。

舅妈站她旁边,帮她在一堆洗发水沐浴露找出牙刷和毛巾,挤了挤眼睛,悄声问她:“男朋友?”

“不—是—”夏棠当然是立刻否认,“只是普通同学。”

“不是男朋友,怎幺还特地领回来。”舅妈仍旧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满脸意味深长,用胳膊肘顶了顶她,“男孩子长得标标致致,发展成男朋友也不错嘛。”

不,那可大错特错。

夏棠把毛巾丢进袋子里。

隔着一道货架,陆霄正一脸无聊地坐在桌边,抱着胳膊和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月亮王子哥哥,”表妹指着他,嗓音脆生生问,“你是从月亮上来的吗?”

陆霄无所事事靠着椅背,摆着张缺乏耐心的冷淡脸:“不是。”

“那你是从电视里来的吗?”

“不是。”

“月亮王子哥哥,我想看电视。”小姑娘又说。

他还是面无表情:“关我什幺事。”

“你可以帮我打开电视机吗?”

“不行。”

“那我可以喝可乐吗?”

“不行。”

“那你是从月亮上来的吗?”

“不是。”

两个人一问一答,这种幼稚的对话仿佛可以持续到天荒地老,直到夏棠在收银台前结完帐,拽着衣袖把他拎起来:“走了走了。”

舅妈在门口跟他们道别:“下次有空一起过来吃饭。”

表妹也跟着在后面喊:“月亮王子哥哥再见。”

陆霄勉为其难回头,敷衍地擡了下手。

到最后还是没搞清楚月亮王子是什幺东西。

夏棠把塑料袋递给他拎着,顺便调侃:“看不出来,你还挺受小孩子欢迎幺。”

“烦死了。”陆霄吊了吊眼梢,皱眉抱怨。

“再烦能烦过你小时候吗?”夏棠斜眼睨他,“你连吃个甜点,都要人兴师动众地连夜从国外空运。”

如果到第二天早上他又变得不再想吃,于是再千里迢迢送过来的点心也只好被丢进垃圾桶,其实风味一点也没损坏,只是因为放了超过12个小时,奶油的形状有些塌,不再漂亮到能够端到他面前。

有阵子夏棠每天都眼巴巴站在厨房的垃圾桶边,期待他们干脆把要丢的蛋糕丢到自己嘴里好了。

人证确凿,没法抵赖,陆霄只能傲骨嶙嶙地低哼声。

身后传来摩托引擎的轰鸣,他自然地伸手把夏棠揽到一侧,肩膀挨到一块,柴油摩托带着烟尘驶过,低声狡辩:“又不是没付给他们工资。”

夏棠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拍开。

他们两个人走在路边屋檐的阴影下。

陆霄在她外侧,肩膀上落着一半日光,手插在口袋里,塑料袋摩擦出沙沙的声响。脸在明暗交界线上,五官立体,骨骼长得硬朗又利落,眉毛眼睛的轮廓也是,但这时候姿态散漫着,看起来很懒。

下午快三点,正好是日光正盛的时候,街心的水泥路面被晒得发白,大家都在屋子里龟缩不出,道路密布如蛛网,有的人家屋檐下长着燕子的窝。

就这幺看着他,仍然有种不大真实的触感。

他们好像,几乎从来没有在他家和学校之外的地方见过面。那是他们人生唯一的两个交集点。

陆霄并不总是在家,夏棠还在花园里玩泥巴时他就已经飞遍五大洲,有时去一两周,有时去一两个月。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寄回来一张明信片,上面什幺也不写,只有日期和地址,就像强迫症似的习惯,多到她攒了一个抽屉,一叠叠的在柜子里发黄。

回到家,外婆正坐在一楼边看电视边织毛衣,声音开得震耳欲聋。两个人在客厅打了声招呼,然后到二楼清点购物成果。

陆霄手里拿着8块8的毛巾,扬起眉梢,语气怀疑:“这也能用来洗脸?”

在他看来擦地板都嫌粗糙。

“你闭嘴。”夏棠正在拆牙刷,觉得他可烦,“我已经给你买的最贵的了。”

虽然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一百块。

他不再做声,抱着胳膊靠在床头,看着慵懒疲沓。

这是在夏棠的床上。

刚刚上楼时陆霄直接推开了她的卧室门,等再反应过来已经失去了把他从这里赶出去的机会。

现在他背靠着她的枕头,把脑袋搁在后靠上,视线落得很飘,懒洋洋地环抱双臂,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夏棠再去看,发现在房间里赖着不走的家伙已经睡着了。

头微微偏着,额前头发细碎,显得温顺又蓬松,薄白的眼皮轻搭,睫毛根根分明地低垂,闭着眼睛一声不响的样子尤其安静。

夏棠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又戳了戳他的胳膊:“喂,回你自己的房间去睡。”

她一大早被吵醒来,现在也觉得很困,很想睡觉。

这家伙的睫毛颤了下,睡得很沉。

阳光盛满房间,穿透绿色的银杏叶,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光影斑斓而动,印着眉眼五官漂亮的轮廓。

如果现在拍下来,大概也能挂在校园论坛里吸引女生们花钱抢购。

夏棠又戳一下他的脸颊,树叶在外面被风吹出沙沙的轻响,隐约还能听见楼下电视机里肥皂剧的对白。

这家伙永远一副体力充沛的样子,但是从国外飞回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航班,而后是租车,赶路,以及奔波来去的大半个白天。

也一样会觉得困。

夏棠收回手,被戳得凹陷下去的脸颊回复原样,觉得他这幺累也是活该。

但还是起身展开被子,盖在他身上,顺带着拉上窗帘。

房间陷入沉寂,阴影像一只温柔的手掌,复上他安静的脸颊。

夏棠关上门,打着哈欠走去隔壁房间。

第一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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