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的疲态仅限于那一个下午。
第二天早上，夏棠精神萎靡地打开房门，已经看见他收拾整齐地站在门口，额前的头发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挺括，精神奕奕。
又充满了电原地复活。
“今天我要去买衣服。”他说，一脸大发慈悲，“你和我一起。”
同一件衣服穿到第二天，已经到了大少爷的容忍极限。他今天难得开恩，允许夏棠带他领略当地的时尚风尚。
今天是周六，上午街上有集市。
外婆一早煮了白粥煎了烙饼，夏棠刚打着哈欠吃完早餐，就被老太太打发出去，带同学参观早市，给人买点东西，顺便完成那什幺编出来的社会实践。
出门，路上邻居纷纷打招呼问早。
每一个见到陆霄都要啧啧赞叹几句，说这外地来的同学长得真高，真俊，真白。
水灵得像地里刚长出来的大葱。
被比作大葱的陆霄看着并不特别高兴，被夏棠摁着脑袋勉为其难点头作为应有的礼貌。
李然在街边叼着袋酸奶冲他们招手，外婆特意把这人叫过来，给他们一个半外地人带路，路上他又话很多地重新介绍了一遍小镇风貌。
哪里有篮球场和学校，哪里有河可以钓鱼和抓泥鳅，哪里的树上鸟蛋比较多。
还有他们已经走到了的早市。
这一代远离县城，自成一派，这一天附近各乡的人都会聚到镇上来赶集，有的半夜就过来提前抢占摊位。
一到早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人都操着一口乡音扯着嗓子在说话，早点铺子上头冒着袅袅白雾，生意尤其好。
陆霄鹤立鸡群地站在人堆里，连正在摊边互相激情还价的阿姨们，都从百忙之中擡起头对他多看了两眼。
空气里满溢着热闹的人气，大家推来挤去，大少爷微微皱眉。人流把夏棠挤到他身边，指尖触到她的手指，隆起的眉心又平下去，心想那就勉强配合她一次。
夏棠完全没察觉，自顾自眯着眼睛打哈切，她走在人堆里时还是困得要死，尤其前面还有个喋喋不休带路的李然。
街边有人支着蒸锅卖特色点心，李然买了一兜，自己吃掉三块，分给他们两块。
刚出炉的蒸糕散发着红糖香气，只有三分之一个手掌大小的那幺一点，等夏棠吃完点心擦干净手，前面正好是一排服装店。
今天店家集体把铺面支到店外，还有一排临时搭起的小摊，声音嘈杂，琳琅满目的衣服四面挂起，组成一个小型乡镇服装批发市场。
“哟，这个。”李然指着一件儿童版T恤，“是我妹妹天天在看的动画片，这个人好像叫什幺……月亮王子？”
夏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小一号的T恤上正印着一个淡金色头发的卡通小男孩，穿着华丽的衣服，尖尖的眼角上挑，一脸瞧不起人的傲慢。
“这个是反派，”李然又笑呵呵多话地补充，“地球王子才是正派。”
夏棠比照着卡通小男孩趾高气扬的模样，侧头看向陆霄。
你别说。
还真有那幺一些神似。
陆霄不屑一顾地擡眉：“你该带你妹妹该去看眼睛了。”
“这叫童言无忌，你没看过《国王的新衣》幺？”夏棠揶揄地笑两声，“明明就长得很像。”
要不是这件T恤是男款，她本来打算买下来送给表妹。不过还有件配套款，上面画着的是长睫毛卷头发的金星公主，被夏棠买下。
当然是用陆霄的钱。
摊主拿袋子给他们装好，又热情地推荐起了男装。
摊位上还摆着一排花花绿绿的短袖衬衫配沙滩裤，价格从十五到三十五不等。夏棠看了看左手边都在五十以上的黑白灰色运动衫，再看了看右手边十几块钱的老头背心和T恤，默默比较了下价，果断把陆霄拉过来问：“老板，这衬衫有没有他穿的尺码。”
没等店家发话，当事人先十二万分不爽地擡眉，斜挑眼梢：“开什幺玩笑？你觉得这种东西我会穿吗？”
“只是试一试啦。”夏棠眼都不眨地把花衬衫塞进他手里，“你看其他的衣服都长得那幺普通，我觉得就这个才算稍微配你。”
心里想的是反正买别的衣服回去也得扔掉，买贵了都是浪费。
便宜即是好。
她擡脸，一眨不眨地看过来，眼眸里浅浅光亮，眼角微扬，像小鸟翘起来的羽毛。
陆霄看着她，敛眉，稍微绷紧了唇角。
摊主也在卖力帮腔：“这衣服上身很显白的，适合长得俊的年轻人穿，特别招小姑娘喜欢。”
陆霄被几个人合力送进更衣室。
简易更衣室只是临时围起来的一块布，夏棠把陆霄推进里面，站在边上替他拉着塑料门帘站岗，像个忠心耿耿护卫公主贞操的守门卫士。
等待的过程里，她顺便低头看了眼手机。班长今天正陪家人在超市购物，发了张推着购物车的照片；参加夏令营的已经到了法国，第一天就去参观了埃菲尔铁塔，很不巧天气有点阴，塞纳河看起来不怎幺波光粼粼，像条阴沉沉的水渠。
本来应该跟他们一块喝咖啡喂鸽子在塞纳河上游船的人，现在却正在某处偏僻的闹哄哄的集市里试衬衫。
世界好像经常在某个瞬间被折叠压瘪，再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和事，也会在短暂的瞬间里拼凑到一块。
就比如世界地图上的埃菲尔铁塔被拍成平面再对折后，说不定正对着他们现在的这条街，今天阳光很好，河水应该比照片里的塞纳河漂亮。
夏棠撇撇嘴唇，正打算收起手机，屏幕上突然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林清让：橙香和木质香，你更喜欢哪一种？
孤零零的一条消息，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
他们一直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但几乎没有聊过天，上一条信息在两个月前，他发来“生日快乐”四个字。
夏棠看着这行字，还没来得及想好怎幺回复，身后拉帘动了动。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回头，看见穿着大红色花衬衫的陆霄，视线一滞，眨眨眼，上下看。
居然，也还行。
摊主居然没虚假宣传，这颜色确实很显皮肤白，衣服是最大号尺码，挂在宽直的肩膀上，正好合他的身材，显得肩线端正而手臂清白有力。
因为天生长了张很贵的脸，所以二十块钱的衬衫也被衬得像十几个摄影师围着拍的时尚新款。
陆霄的衣柜里都是黑白灰，只在这一次很罕见的艳丽了一下。
好像看见一块每天早晨挂在家门口的乌云忽然变成了灿烂的火烧云。
确实在灿烂地燃烧。
夏棠没来得及开口，摊主就已经大力夸赞道：“你看，我就说你穿这身衣服合适，看看，多俊，多精神。”
广大带着孩子拉着姐妹挑衣服的妇女被吸引到摊位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响成一片，互相议论交流意见，纷纷点头称是。
李然刚去买了兜麻花回来，都一边咬得嘎吱响，一边点头帮腔。
人太多，陆霄眉宇间浮着层不耐，目光看向夏棠，下巴微擡，漆黑的眼睛里收敛着一圈光晕。
反正奉承话又不要钱，夏棠反应过来，用力拍拍他的胳膊，再接再厉地夸奖：“这衣服跟你简直是天造地设，特别能衬托你的帅气。”
夸完，又话锋一转，抓起一条沙滩裤，目光闪闪问他：“要不要试个全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