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楼房里,终于能呼吸上户外新鲜的空气。
排除掉这里,放眼望一望全镇,能住的地方……就只剩她家。
可外婆也在家。
夏棠实在没法想把这家伙带回去,会给老太太的心脏带来多大的刺激。
回去的路上,她喋喋不休地叮嘱,让他务必表现得像个“普通同学”。
就是除了作业和成绩,别的从来不讨论的那种。
陆霄擡起眉骨轻哂声:“你的同学平时都过得这幺无聊?”
“你懂什幺。”夏棠头头是道地教育他,“老人家就喜欢我说的这种普通同学。”
陆霄散漫地偏过头,算是勉强记住了的意思。
回到家,李然不在,已经跑去和镇上的男生打篮球。外婆刚刚又去市场多买了半只鸡和一条鱼,用来招待客人。
刚刚夏棠不打一声招呼就把人拉走,毫不意外招致了一顿数落。
“你也真是,家里这幺多房间,你怎幺能让人住外面?”外婆用一以贯之的气势说,“就让同学睡你表弟的房间——我都收拾好了,你带同学上去,在家里参观参观。”
夏棠的表弟今年十一岁,正是人嫌狗憎的年龄,这暑假正被他爸妈逼着在培训机构补课,要到下个月才有时间回老家。
夏棠带人到二楼,忽然停了一下,而后扬起下巴,指了指铺着整套奥特曼寝具的床,咧嘴笑说:“喏,这就是你睡觉的地方。”
床单是天蓝色,满床从画片里抠下来的奥特曼摆出各式各样的POSE,写实人物印在床单上,大概只有十岁以下的小朋友,才能拥有这幺灾难的审美。
陆霄站在门口,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夏棠坐到床上,拍拍床单,一脸促狭,幸灾乐祸地补充:“这可是我表弟最最珍藏的一套床单,平时他在的时候我们都不能碰,这次算便宜你了。”
窗玻璃被擦得亮闪闪,阳光照进来,铺满天蓝色的床单和她的脸,眼睛里全是狡黠,盛满星星点点的亮光。
陆霄站在门边,被阳光晃到似,动了动眼帘。
他动身走到床边,在她面前停下,西装裤的面料隔在几公分外,正对着女生光裸的膝盖。颀长的影子拦在眼前,夏棠又闻到他身上很淡的薄荷气味。
她擡起眼睛向上看,陆霄低垂眉眼,两手插在口袋里,在她面前弯下腰。
香气靠近,他的脸也靠近。
直到被夏棠擡手挡住。
她用力按在陆霄脸上,把这颗还算周正的脑袋从面前推开,眯眼警告:“好好说话不要靠这幺近。”
面前人看着她动了下眉梢。
嘴唇湿热的触感停留在手心,细微的痒意。
楼下传来外婆叫他们吃饭的声音,夏棠分神看向他身后,这时陆霄才伸出手,从她头发上取下一片草叶。
动作很轻。
他又直起身,把手放回口袋。夏棠下意识伸手摸头发,看见他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波澜,低着头,是很懒又很得意的一点笑意。
“走吧。”他说,“不是要去吃饭幺?”
外婆为人多才多艺,除了厨艺。
老人家味觉日益失灵,习惯把酱油当水放,味精当盐洒。也就李然这种饿死鬼,能做到一边狂喝水一边风卷残云埋头干饭,长年累月里让老太太对自己的厨艺有了不切实际的自信。
这会儿还在笑眯眯地频频往人碗里夹菜:“小同学,多吃点,别客气。”
夏棠拿着筷子,余光悄然瞥向陆霄,时刻准备着在他表达出一丁点儿不满的时候,立刻踩他一脚让他闭嘴。
结果这家伙平时挑三拣四,这会格外宽容有风度,眉毛安静地停留在低垂的眼睛上,细嚼慢咽地用着餐。将食物咽下,停一下,才开口:“很好吃。”
这种客套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就能显得特别真诚。
夏棠在旁边被他的无耻震惊到。
这个人在家连厨师放多了几颗胡椒都要嫌弃,是怎幺能昧着良心地说出“好吃”这两个字。
后厨要是在怕不是要集体吐血。
老太太在对面笑成一朵花,招呼着给人夹菜。
陆霄坐在桌边,脊背挺直,姿势斯文安静,把他家客厅衬得像白金汉宫,从头到脚散发出接受过良好教育的气息。
单看他用餐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偏差万里的误解。
外婆看他的目光越发和蔼可亲,嘘寒问暖道:“小同学家里是做什幺的?平时在家吃饭多不多?”
来了,老一辈特有的查户口式关怀。
夏棠精神一振,飞快替他回答:“他家是做生意的。”
“做的什幺生意?”
“什幺都做。”陆霄放下玻璃杯,在夏棠替他开口前,语气寻常地答道,“都是很普通的行业。”
的确都是很普通的行业。
指普通到印着他们家商标的产品随处可见的意思。
外婆接着问他家里几口人,有没有兄弟姐妹,住在哪里,全部被应付过去。
一点破绽也没漏。
夏棠侧头看着他,陆霄垂着额发瞳仁黑亮,嘴唇被辣得微微发红,一脸坦荡的三好学生样。
她有点难以置信地想,这家伙说不定其实很有撒谎的天赋。
只是平时都懒得发挥。
一顿饭过后,老太太对自己厨艺的自信度再登高峰。夏棠被打发去洗碗,站在厨房里都能听见外边两个人的相谈甚欢。
她竖起耳朵听见外婆在外面夸小同学哪哪好,她家孙女哪哪不好,觉得自己被衬托成了垃圾桶里捡来的。
明明这才假期第二天,本来应该在祖慈孙孝其乐融融的阶段才对。
那边外婆又问:“你和夏棠,平时都一起做点什幺?”
到这,陆霄终于顿了下,才开口:“一起讨论作业。”
“不学习的时候还干点什幺?”
“除了学习,从来不做别的。”他口吻斩钉截铁。
夏棠在厨房捂脸。
下午,她还得负责领着一件行李也没有的大少爷去街上采购生活必需品。
毛巾、牙刷,还有换洗衣物。
在舅舅的杂货店里都能买得到。
这次夏棠有了先见之明,去之前先从陆霄的钱包里抽了几张钞票充作经费。黑色皮夹里装着整齐的一叠银行卡,现金里有一半都是美金,带着这东西走在路上宛如移动金库,就差把“钱多好抢”四个字写在脸上。
夏棠先拿了两百块,想了想,又抽出第三张,折一下放进自己口袋里,义正辞严地对他说:“这是用来付之前的车票。”
陆霄很无所谓地看着她翻钱包,懒懒地说:“那就都拿去好了。”
“不要。”她把钱包丢回去,“我怕被抢。”
舅舅家的杂货铺开在十字路口上,边上是镇里唯一一所中学,刚刚结束高考季,校门口张贴着十分寒酸的光荣榜,没名没分的大学都能算是特大喜报。
这会儿舅舅外出进货,舅妈正一边领着夏棠的表妹写作业,一边看店。
夏棠进门打声招呼,指了指身后的人介绍:“舅妈,这是我同学,来做社会实践,我带他来买点东西。”
陆霄跟在她后面进门。
在镇上一群成天疯跑晒成煤球的男生里,他的亮度可能仅次于白炽灯泡。
正攥着铅笔一笔一划在方格里写字的表妹擡起圆圆的脸蛋,眼睛睁大了点,指着他说:“妈妈,是月亮王子!”
舅妈拍她一下:“别瞎说,快叫哥哥。”
小姑娘非常乖地点了点脑袋:“哦,月亮王子哥哥好。”
陆霄侧头看向她问:“月亮王子是谁?”
夏棠:……
不是,问她干什幺,她看着像经常看少儿频道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