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撒挖。
猛烈海风吹拂,将卷地窗帘大幅度扬起,这座小岛安宁清闲,适合休整停歇,可偏偏遇上了改道而来的台风。
陈逸闻站在海景别墅套房窗前,单手拂开飞动的窗帘。
他裸着上半身,健硕脊背上旧疤与新抓痕交错刺眼夺目,丝毫不畏狂风啸叫的直面抽打,浑身散发着狂妄野性,仿佛他才是风暴漩涡中的主宰。
信号受天气影响,接通外界尚且艰难,更别提将电话接进通信管控严格且又遥远的昔乌伦。
陈逸闻不耐烦啧了一声,少有地显露暴躁,将推合门猛一关闭绝外界风暴。
姜舒刚在他身下承受完激烈情事,精神疲惫困顿不已,因这一大动静嘤咛着翻了个身,随后又沉了呼吸。
陈逸闻缓脚步走上前,发现被子全滑在腰际,女人半个胸口坦露在外,白皙皮肤上全是自己下手捏出的杰作。
他将被子往上拉盖住底下青痕遍布的娇躯,到胸口正中时眼睛惯性瞟到那块疤痕,手迟钝了会。
小小一块,却是与陈逸嘉身上的十分相似。
在同样的位置,但形状有些许偏差。
陈逸嘉胸口的疤痕是他伤出来的,身处狼窝中,想要站稳就得狠。
为了证实自己,他曾带着加塞孤身入加拿大取货,回来时风光无限众人追捧,只有加塞知道陈逸闻被打了一剂叫“海马”的毒品。
幸而后来阻断及时,加上那剂“海马”并没有得到完整调配只是莫须有次品,所以影响不大。
陈逸闻也这样认为,当时并未在意,一昧忙着获取拥戴壮大力量。
他在那段时间性情大变,下手做事也狠厉不已,可自己却并未意识到这一潜在变化,只当是如以往般受环境影响,过后调整就好。
直到去见陈逸嘉,体内隐藏的海马副作用突然爆发。
陈逸闻闭上眼,那晚场景历历在目。
他摔碎视线里所有东西,在意识清醒片刻间拿过碎玻璃块往自己手臂、大腿上划,企图以痛求醒。
可陈逸嘉紧紧拽住了玻璃的另一端,同他拼命拉扯那块玻璃,嘴里哽咽叫着“哥哥”。
无限混沌的痛苦挣扎里,那声哥哥是唯一的清明。
可过不多久,海马又重复发作,他原以为靠强大意志能撑下去,但噬骨蚕心般的痛苦让他猛烈撞墙,发疯般毁灭周围一切。
这一切,包含了陈逸嘉。
他无法想象自己失控那晚具体发生了什幺,又对陈逸嘉做了什幺。
当时陈逸嘉恐惧的叫喊,嘶声力竭的求饶,进耳全成了残暴的催化剂回荡在脑海,第二早醒来,她躺在身旁,胸口插着小块碎玻璃,身上遍体鳞伤,意识模糊到奄奄一息。
后来那块伤口愈合结疤残留在陈逸嘉胸口,成了他心里不可磨灭的血痂。
陈逸闻温柔轻抚着姜舒胸前疤痕,也是他造成的。
不同的是,姜舒为获取他信任、拿捏分寸特意为之。
陈逸闻这辈子失算的事不多,姜舒是其中一件。
她温柔美丽,与母亲同来自中国,在他孤立无援时又能帮忙照顾陈逸嘉、关键时刻免去自己的软肋。
那时他人性尚存,很难不在年少困境中对姜舒动心,偏偏掏心掏肺后,她拿枪指着自己眉心逼迫受降。
“我是警察。”
这四个字从姜舒嘴里一张一合缓缓道出,成了陈逸闻人生中最大的笑话。
所幸上天眷顾,在最后关头帮了他一把,前来围剿陈金唤的国际刑警队伍突然出了乱子,让陈逸闻在混乱激战中得以侥幸逃脱。
虽然不清楚其中具体缘由,但阴差阳错下省去很多麻烦并且成功稳固地位,再无人可撼动。
按理说,陈逸闻该感谢这群国际刑警倒帮一把,所以自然也打算放过姜舒。
可偏偏她非要死心眼继续追来缉拿自己,以至于后来落败掉到他手中。
陈逸闻摸着女人胸口伤疤,心中暗自叹息,她要是能听话点,就不会受那幺多苦。
像陈逸嘉一样黏人听话,做个省油的灯,继续做回以前的姜舒,他就不会变着花样囚禁折磨...
被子拉上姜舒肩膀,陈逸闻脑子里又突然想起陈逸嘉拿刀捅人、持枪狠厉的样子,无奈揉了揉些许胀痛的眉心。
母亲一生心愿便是离开边境红灯区回到中国,可至死都未能如愿。
为求生存他不得已选择步入地狱,但绝不能把陈逸嘉拉进来。
海岛台风呼啸,持续断接的信号终于有了回应。
陈逸闻捞起电话,乌彬的声音从遥远昔乌伦传来,知晓这边通信不好,直接了当挑重点说,“家主,头骨已完成送出,大小姐前天下山了。”
音刚落,手机里再次传来嘟嘟忙碌声。
下山了...
好事,至少说明可能没那幺生气了。
陈逸闻保持着接听动作,擡手盖上陈逸嘉在颈间咬下的齿痕,眉宇间笼罩着受台风困阻的愁绪。
*
山间晨雾弥漫,雾霭打湿了石子路,穿行在上面十分困难。
陈逸嘉脱下寨子里人们干活穿的透气轻便草鞋,拎着木篮惬意走上三楼。
她从篮子里拿出吃食放到桌上,伸手探了探尚未睡醒的男人额头,又伸手往自己额头上比对温度,接着拿出垫在篮子下面的药包下楼。
地毯隔绝声响,但张祁闻听力敏捷,耳膜里接受不到脚步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波动声后徐徐睁眼。
这是他醒来的第二天,第九次见到这个女人。
她会给自己送吃食,煎药熬药喂药样样亲力亲为,还会辅助自己起身方便。
而不论他做什幺,她脸上总是笑意盈盈地,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看。
起初张祁闻条件反射以为是在监视自己,后来发现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
她就是单纯喜欢看自己。
她面容白皙清秀,脸蛋精致小巧,弯眉漆黑,鹿眼清澈澄净,一旦对视上便很难再挪开眼,像昏迷时梦中见过面的天使
——又或许不是梦,本就是她救了他,又一直照顾他。
张祁闻撑起身体半坐靠床,伸手往桌上拿小麦饼,旁边木壶装有水,很烫,他没注意碰到嘶地一声缩回来,木壶倒桌发出声响。
刚上二楼的陈逸嘉听到器物掉落地毯的闷钝声,加重了步子往上走,进门掀开防风帘看见男人正伸手去捞滚下桌的壶,他半坐在床边躬身,粗糙麻衣下一截劲腰滑入眼,上面疤痕深浅不一,斑驳交叉,仿佛再用力就会折断成两段,急忙呵了一句“别动”,快步走上前踢开掉地的木壶,小心把人扶正。
张祁闻有些惊愕地看着被粗鲁踢到远处打转的壶儿,不明所以。
陈逸嘉几乎是半抱着他,鼻尖贴近脖颈,说话时温热气息打在那处,痒痒地。
她身上有股原始青草与藤蔓汁液味,凑近时带来前所未有的清新,柔软横扫全部苦涩与血腥。
张祁闻手上还拿着小麦饼,等人退开后轻轻说了句谢谢。
陈逸嘉拿过一旁木凳坐下,琉璃般的眸子轻轻眨动,长而密的睫毛轻扫,眸光潋滟冲着他盈盈浅笑,像前几次那样手撑腮帮安静地观赏他吃东西。
醒来的人比睡着时生动许多,但唇色依旧苍白无血,浑身透着一股憔悴虚弱。
张祁闻还是不习惯女人这幺直率坦白的注视,嘴里嚼了两口饼咽下,问出心中藏着许久的问题,“这是哪?”
见她稍歪头露出疑惑表情,暗猜或许听不懂中文,于是换了泰语再问。
陈逸嘉能听懂简单中文,但是话语进耳需往脑子运转“翻译”过一遍,等成功转化后才能有所反应。
还是不答,张祁闻打算再换成缅甸语。
“昔乌伦,”陈逸嘉先开口,“很远。”
“你懂中文?”
“会拼。”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陈逸嘉想了一下,并不想透露太多,于是随口扯了个谎,“嘉。”
“嘉...”
张祁闻念着这个名字,对外国人各种奇怪取名方式并不做过多怀疑。
他声音磁性悦耳,配着标准的缓慢中式语调,十分动人,就是...没有哥哥唤她时那幺深沉,充满溺爱与眷恋。
陈逸嘉用食指刮了一下额侧,继续说,“嘉嘉。”
她中文不流畅,所以一般都是把意思缩短了表达。
张祁闻楞了一下,试探性问,“你看起来比较擅长泰语或是缅语,我可以用其中一种跟你交流...”
陈逸嘉拒绝摇头,一本认真地问:“哪个闻?”
见人不解,直接伸出手示意写在掌心,“你的名字,哪个闻。”
张祁闻脑子里警铃大作,回避式低头咬饼,转守为攻,“你怎幺知道我名字。”
陈逸嘉面不改色继续撒谎,“我买你,那人说的。”
她说得认真极了,“他们不杀带有闻字的人,把你丢下来。我买,欠好多钱。”
张祁闻想起队长跟首领察木说过的话,禁不住发问,“闻这个字,有什幺含义吗。”
陈逸嘉装作没听懂,不回答。
哥哥说过,只要撒出一个谎,后面就要用无数谎言去圆,而最好解决办法就是从第二个谎言中断,说话点到为止,其余的留给对手自行想象。
俩人陷入沉默。
小麦饼干涩,张祁闻嚼了很久才吃一半,剩下衔在嘴里,拉过摊在面前的手,眼眸低垂,认真在她柔嫩掌心勾勒自己名字的一撇一捺。
他写得慢,一横一竖划过掌心,后面尾随着丝丝痒意。
距离拉进,周围一切都虚化了起来,陈逸嘉全部注意力都集中放在第三个字上,待最后一横滑过掌心,她听到了自己心脏被贯穿的悸动声。
暧昧顺着笔画抽丝剥茧地发酵,在彼此呼吸间扩散开来。
许是受到了蛊惑,她鬼迷心窍擡手想摸上张祁闻低着的头顶,他刚好擡头,目光撞上,陈逸嘉动作僵在半空中一停,而后若无其事缓缓收回手。
是跟哥哥一样的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