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漫长的甬道在我们奔袭了足足有两天两夜后,终于快到了尽头。期间我们看到了几波干尸,根据尸体上衣物的样式,库洛洛断定它们的年代应该在距今八百年至五百年之间,最可惜的一具尸体已经熬过了前七层,却还是倒下了。库洛洛倒是解释了一下为什幺能打开门的念能力者会倒在路上。
“主要还是因为黑暗,在那个年代没有设备可以支持长时间的照明。火把油灯在这个氧气稀薄的地方无法燃烧,而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精神高度紧张并且心智不够坚定的人往往会出现幻觉,尤其是会相信鬼怪的盗墓贼们。”
所以我们能够坚持到这里完全是感谢科技了?我摸了摸身上的装备,深感赞同。在这种地方被困和在庄园的小黑屋里被困可完全是两个概念。一个完全不知道前方有什幺,一个至少知道自己在哪里,被关过的我对这些送死的盗墓贼们表示深切的感同身受。
足足绕了八层后,越来越窄的甬道终于在第九层有了变化。两侧的墙壁不再是吸光石材,开始出现大幅大幅的壁画。这几天一直在伊路米和西索的怀里换着被抱来抱去的我,环着伊路米的脖子好奇地看着画风细腻的壁画。
“这是光明圣教的天堂?”
因为常年处于真空状态,这些壁画的颜料都保持的很好,人物的皮肤和衣服褶皱都栩栩如生。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快乐地在云雾缭绕的环境里或是举杯欢庆,或是弹琴奏乐,或是奔跑欢笑。一眼忘不到头的壁画里每个人的长相都不尽相同,甚至衣着也都各有特色,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一个多幺大的工程。许多头顶光环,我叫不上名字的神祇也错落其间,和升入天堂的凡人们欢聚一堂。拍拍伊路米让他把我放下来,凑到壁画前仔细端详起一群结伴嬉戏的小天使,憨态可掬的样子让我嘴角都带上了一丝笑意,洁白的小翅膀上羽毛根根分明,作者的画工真的精妙绝伦。
而甬道的另一侧则完全是另一派景象。皮肤铁青,周身长着坚硬毛发的可怕小鬼堆叠在一起,七手八脚地按着落入地狱的罪人们,将他们一一割去舌头。行刑的动作由上至下,如看动画片一样一点点变化,结合在一起就像是那副惨烈的情景在眼前重现了一般可怖。再往远处望去还有剥皮,鞭刑等等,小鬼脸上的嬉笑与受刑之人无声的痛苦惨叫形成鲜明对比。不同的深色大面积铺开,却不会显得画面脏乱,反而很好的将压抑痛苦的情绪渲染出来,让人望之触目惊心。
“等等……” 抛开粗略看过去的第一眼,我发现地狱这一边的壁画给我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艾比也注意到了吗?”
库洛洛走到了我的身边和我一起盯着地狱中的残酷刑罚。我转过头又看了下天堂,像是一道光劈中了我一样,我突然意识到了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
“这不是地狱……”我喃喃自语,不是很确定的样子,“这是地府……”
“地府?这是地狱的别称吗?”
“不是的……地府就是地府……”
这里的小鬼虽然青面獠牙,几乎衣不蔽体,受刑者们更是被剥得赤条条的,但判官们身上的衣服却和天堂里欢乐的人群们截然不同。天堂里的人们穿着宽松的衣袍,一整块轻薄透肉的布料随意地包裹在身上,而地府里的衣着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好几层包得严严实实,颜色也更加正,上面描绘着动物的纹样,头顶戴着黑色帽子,一看就很肃穆。
这不仅仅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的区别。甚至连壁画故事里的人种都不一样,天堂里个个金发碧眼,而地府不论行刑者还是受刑者清一色的黑发黑眼,让我,伊路米还有库洛洛十分有代入感。
然而最让我迷茫的是,就像我不知道为什幺我可以一眼看出藏宝图长诗里和别的字符一样的文字,此刻我也不知道为什幺我可以看出这甬道两侧文化上的割裂。虽然表面看上去很镇定,但其实我已经慌得有些站不住。有什幺我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开始影响到我了,甚至用一句中二的话来说,「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像把我抽干了一样,让我摇摇欲坠。
“艾比?艾比?你还好吗?”
库洛洛伸出手扶住了我,身体的接触让我从失神中恢复过来,不动声色地将胳膊从他的搀扶中挪了出来。我对他的触碰已经有心理阴影了,哪怕他手上没有变出【盗贼的极意】我也不敢掉以轻心。库洛洛倒是很容易就看穿了这一点,轻声笑了一下就把虚扶在半空的手自然地插回了口袋。伊路米和侠客之前在检查这里有没有机关已经走到了前面,听到我们这里的动静立马快步折返了回来。
“艾比,发生什幺了?”
“没什幺,就是感觉又多了一点没有缘由的记忆。”
“和那个文字有关吗?”
“感觉和那个文字是一起的,但我真的一点多的也想不起来。”
甚至再想用力去回忆的话,大脑还会有尖锐的疼痛,突如其来让我双腿一软差点倒下。幸好伊路米及时接住了我,肉体的疼痛我已经习以为常,但这种大脑内部传来的撕裂感我却是第一次感受。被手术刀直接从里面剖开的恐怖攫住了我,让我眼前一片发黑。
“不想了,放空,什幺都不要想了。”
如潮水般涌来的疼痛与害怕让我紧紧抱住伊路米,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坚不可摧的时候,内部的崩溃却给了我一刀,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新的弱点。
“啧,真是没用。”
一直都挺安静的飞坦突然走过来对我冷嘲热讽了一句,但我没有力气和他斗嘴,只是喘息着紧紧环绕着伊路米的脖子,任由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我的后背。过了好一会,那种荡涤灵魂的疼痛才渐渐消散,紧绷的肌肉终于松懈下来泛起酸涩,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蹭湿了伊路米的衣领。库洛洛一直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和伊路米,也不知道他在想什幺,看到我终于缓了过来,才开口说了一个猜测。
“是因为上次在祭坛,获得了那些灵魂的一些碎片吗?”
突然觉得很有道理,那个一脸怨毒,尖叫着想要附着在我身体上的女性灵魂,虽然最终还没有来得及触碰到我就不得不消散在空中,但谁知道消散的时候是不是洒落了一些粉尘(如果灵魂有的话)在我的身上?
上次的经历真的是逼迫我不得不开始相信,这个世界在念能力这种不科学的事情以外,还有一些更玄学的东西存在。库洛洛的这番看似合理的解释勉强让我的情绪稳定了一点,支撑着伊路米费力站了起来,大脑还是一阵阵的晕眩。但库洛洛的话又让我细思恐极起来,自己的身体里多了一些别人的东西,还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年老料,翻滚的恶心在我的胃里搅来搅去,捂住嘴才忍住了干呕。伊路米想要将我继续抱起来,但我摇摇头拒绝了,我比他更希望弄清楚我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幺,所以任何细节我都不想错过。
接下来我和库洛洛就一起将这一圈的壁画仔仔细细地全部看了一遍。我尤其对地府这一侧看得仔细,里面的种种酷刑看得哪怕是冷酷如我也最终头皮发麻。可能是因为我自己的身体恢复能力越来越逆天,所以对于血呼啦渣的场面并没有太大的触动,但对任何肢体分离的痛苦都有一种幻肢分离般的感同身受,仿佛是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也离自己而去了一般。不论是蒸刑还是炮烙,下刀山还是入火海,都是在这个世界上从未听说过刑罚。这一侧的与光明圣教截然不同,甚至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邪教异端的壁画,就这幺堂而皇之的画在了以光明圣教圣子身份登基的伊利亚大帝的陵墓里,荒诞地简直不真实。
强忍着心理上的不适,将过于逼真的笔触一一印在脑子里。直到最终一行人站在地宫的大门前时,我的脸色已经难看到哪怕是飞坦也张不开嘴讽刺了,在明晃晃的白色探照灯的照射下,我大概已经快要和光线融为一体,就剩下个衣服飘在空中了。
“看来这里就是最底部了。”
库洛洛精神状态比我好多了,最后一层因为看得过于仔细反而花了最多的时间,等我们在巍峨又阴森的地宫大门前驻足时已经又是一天过去。这几天因为没有太阳,大家的作息都有些混乱,所以即使是标准时间的深夜,但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精神奕奕的,反衬得我更加萎靡不振。我的宝贝见川已经沦为支撑的拐杖,杵在地上让我站得直了一些。
擡起头打量着这个延续了两侧壁画风格的地宫大门,左侧半扇上雕刻并用颜料描绘着光明圣教神话背景里的冥神尼克斯。这个一脸肃穆,肌肉线条流畅的黑夜女神用冰冷的眼神审视着站在她面前的渺小人类,究竟是否可以升入天堂。而右侧半扇门上则是我不认识的黑脸男人,应该是另一种神话体系里的审判者。穿着很少在光明圣教里出现的深紫色袍服的,正襟危坐地一手拿着一本簿子,一手提笔,眼睛透过雕塑的局限直穿人心。
在两个神祇的审视下,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一小步,意识到以后又觉得脸上火辣辣地,觉得很没面子。不过幸好没有人注意到,马上站稳了脚步,假装自己是为了站远一点好看清楚全貌。
“所以我们是要把两扇门都打开吗?不是有个什幺选择吗?”
我有些疑惑地问,因为最开始的入口并没有雕刻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宗教,所以我和芬克斯只推开了其中一扇门。库洛洛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一会才回过头来问我。
“艾比觉得应该推哪扇门呢?”
问题又抛回到了我手中,所有人全部齐刷刷地看向我,突然一下心理压力非常大……又盯着两位一脸严肃的神祇看了会,才不是很确定地擡起手,指向那位我并不认识的神祇。
“如果这里要通向的是天堂的话,伊利亚大帝估计直接就和其他皇室成员一起埋在教堂下了,所以我猜,这里等着我们的应该是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