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戌时三刻,曲寒星才施施然从映波阁出来。
杜府前堂,一众小厮正忙前忙后地收拾供桌,陈伯在一旁指挥,见他来了,陈伯朝他咧嘴一笑,“曲公子。”
曲寒星点头以示回应。
今夜明月如盘,夜色美好,三两丫鬟正凑在院中穿针验巧,施清秀被她们围着,不时看看这个丫鬟绣的花,又看看那个丫鬟绣的云,还耐心地与她们讲怎幺改针法可以绣得更好。
她嗓子本就纤细,说话的时候又轻声慢语的,听着就如水一般温暖动听,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侧耳细听她在说些什幺,即使她所说的内容与他完全不相干。
“喂,你在这里干什幺?”
忽然,玲玲大声质问他。
曲寒星蓦然回神,玲玲站在施清秀身边,正一脸警惕地紧盯着她。
这丫头似乎从一开始就有意针对他啊。
曲寒星不爽地用舌头顶了顶上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权当没看见玲玲,而是好声好气地同施清秀解释。
“姐姐,你叫我戌时过来找你,我便来了。”
真真是端的一副无害模样。
玲玲也看他不顺眼,油腔滑调的臭小子,她一看就觉得他不是什幺好东西,真讨厌,她不禁伸手环住了施清秀手臂,一副怕她被曲寒星抢走的护主子样。
施清秀颇感头疼,她都不知道为什幺玲玲和曲寒星一见面就要掐起来,准确来说,是玲玲单方面攻击曲寒星,这也是她白天为什幺不带玲玲去映波阁的缘故。
“玲玲,”她伸手拍了拍玲玲手背,故意压低语气,训诫道:“不可对客人无礼。”
虽然心里不服气,但玲玲可谓是施清秀的最忠实舔狗,当即满口答应:“知道了,小姐。”
她可不想在乞巧节这天惹小姐不高兴,毕竟,姑爷这幺重要的日子还不回来陪小姐,小姐已经够惨的了。
这院子里都是人,施清秀可不想在此地撮合这对冤家,省得尴尬,便笑着道:“我们出发去延昌街吧。”
玲玲一听能出去玩,当然高兴,就是没想到小姐居然还要带上曲寒星!真气人!
她刚想呛跟在她们后头的少年,施清秀就先警告地拉了拉她手臂,玲玲只好作罢。
本来一开始曲寒星是跟在她们后头的,可到了街上,人流熙攘,她们主仆二人都差点被挤散,曲寒星便走到施清秀身边,伸出一只手臂为她保驾护航。
三人慢慢踱步着。
施清秀神色从容淡然,她其实游兴不高,往年都是秋霖拉着她出来,她便出来了,现在秋霖远在京城,她一心牵挂着他,都没有心思游玩了。
只是,为了给玲玲觅得如意郎君,她才拉着他们来延昌街。
不过,现在,她要如何撮合他们才好?
她完全没有经验,眼下居然黔驴技穷了。
可是,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她也好歹得做点什幺才是。
街边有小贩在吆喝:“捏面人嘞~捏面人哟~”
她眼睛顿时一亮,有了!
当初秋霖也是用这个办法撩到她的,现在用在曲寒星和玲玲身上,应该也能奏效。
曲寒星见状,眉头一挑,从府邸出来后,施清秀可一直都是沉思模样,完全没有心思多看街上风景一眼,现在可是想到了什幺?瞧她乐的。
施清秀拉着玲玲往一边的摊子走去,玲玲本来正嘴馋另一头的红糖姜饼,人就“被迫”到了面人摊子前。
“店家,帮我捏两个面人。”施清秀道。
店家本来还以为是捏她和身边那个丫头的,结果,施清秀扭头瞧了曲寒星一眼,指着他和店家吩咐道:“就捏他们两人的。”
曲寒星不明所以,估摸不准施清秀这一出卖的是什幺葫芦,玲玲则是兴高采烈的,她年纪还小,当然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店家左瞅瞅曲寒星,嗯,一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郎,右瞅瞅玲玲,哟,一个微胖可爱的圆脸小丫头。
这两人倒是挺般配,只是这小公子生得如此出众,那小丫头平日里可要多防着点了。
瞧瞧,那些路过的姑娘就差没把眼睛黏在曲寒星身上了,偏偏那小丫头还只惦记着对面香喷喷的红糖姜饼,没过一会就松开施清秀的手,哒哒跑去买饼了。
啧啧,店家一边捏着面人儿,一边感慨,真是好事多磨啊,看来对面这位小姐可要多费点心了。
这位店家在延昌街摆了十几年的摊,自然轻易便猜出了施清秀的意图,前面不远处就是香桥了,传闻说,只要有情人将自己的面人儿插在桥面上,就会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等捏完了面人,施清秀拿了钱给店家,接过面人后,一人分一个,曲寒星和玲玲都伸手接了。
她便带着他们往香桥走去。
在乞巧节,香桥是独属于小鸳鸯的一座桥,一对对情侣在桥面上插上面人儿,祈求织女娘娘的保佑,玲玲没想太多,见周围人都这幺做,便也效仿。
竹签插|入桥面特制的孔里,锵锵,一个可爱的小丫头面人儿便立在上面,鹅黄裙摆栩栩如生地随风轻扬着。
施清秀看向曲寒星,笑着开口:“曲公子,你也将面人儿插|进桥面吧?”
看其他情侣依次将面人儿插|进桥面的做法,曲寒星此时已经觉过味来,心情颇不爽,亏他还以为施清秀是因为不好意思才让店家单独捏他们两个的面人。
结果,搞半天,施清秀居然是想撮合他和那个玲玲?
呵,真是搞笑。
她怎幺会觉得自己看得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越想越气,曲寒星差点翻脸,都懒得再跟施清秀虚与委蛇。
他随手一甩,就将面人儿丢进香桥底下的河水里。
正在此时,一个行人脚步匆匆地从后头走过来,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施清秀刚没注意看曲寒星,视线一晃,那个穿着束袖黑衫的少年面人儿已经掉进了河水里,顷刻就不见踪影。
她顿时着急起来,“曲公子,你的面人儿!”
那个行人以为自己撞掉了曲寒星的面人儿,便拱手道歉。
曲寒星没有说话,他心情差着呢,施清秀替他回了那个行人:“无妨,公子下次走路还是小心点吧。”
她面上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这句话到底带了一点情绪。
那个行人听罢,神情讪讪的,又弯腰朝她和曲寒星拜了一歉礼,这才走开了。
“这可怎幺办才好?”
施清秀不免有点发愁。
面人儿掉进河水里可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寻常的面人也就罢了,可这面人上头可是曲寒星的肖像,寓意实在是不吉祥。
玲玲也不知该怎幺安慰施清秀才好,目光倒是同情地扫了曲寒星一眼。
曲寒星不解:“怎幺了?”
他语气有点冷淡,脸上也不像之前那样带着笑意。
不知是为何,明明身处热闹的香桥,周围都是来往的行人,但他穿着一袭黑衣,整个人身上都莫名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异类气息。
就好像别人都在参与、制造这场热闹,而他却孤身站在角落,仿佛一出现就会破坏掉这场欢喜景象。
施清秀走近桥面,低头往下瞧,水面上都是漂亮的花灯,她面上却露出忧愁之色。
曲寒星站在她身后,桃花眸沉沉地盯着她纤细背影,他擡起手,一点点挨近她后背,只要他一推,施清秀就会掉进河水里。
手,越来越近。
即将要触碰到她的前一刻,施清秀忽然转过身来,同他解释:“曲公子,你的面人儿掉进河水里实在是不吉利,这可真不好,你日后恐怕有水祸之灾呢。”
曲寒星不屑一顾,真好笑啊,他以前和人陷入生死搏斗的时候,为了求得一线生机,硬生生跳下万丈瀑布也没死。
难道这个小小面人儿就能拿他怎幺样了吗?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欣赏着她为他担心忧愁的模样,心情忽然好了几分。
罢了,先不杀她了。
等过阵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