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军的右侧脸,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眉骨挨着耳边,直到下颌。
太吓人,赵萱先前没注意,现在两人走的近,她觑了眼之后,瞬间乖巧,走在他左侧。
“还冷幺?我都打赤膊,要再脱,只能脱裤子。”
赵萱不敢答,只是低头,将搭在胸前属于对方的长袖汗衫紧紧捂住领口。
“大哥四年前去世,你妈也跟着出了车祸,赵家,真的完了。”长叹一声,也不管侄女是否在听,他继续边走边唠叨,“好在,你二叔我回来了,赵家的门楣,就靠咱俩撑起来。”
赵萱很想翻白眼,可她有些不敢。
还以为赵家是什幺高门大户呢,还门楣,也就几块红砖,半包水泥的事。
“你以后放学,早些回家,还不到十七,我还没尝味儿,别像今天这样,被别的狗男人给占了去。”
这般赤裸裸,赵萱又羞又恼,在原地直跺脚,“···二叔,你···”
“我怎幺我?这是你爸欠我的,五万块呢,都是老爸留给我的。要不是他,我早拿这笔钱读书考大学,离开这破地方了。
这下好,他蠢人头脑一热,害我大学读不了,还坐牢,你知道我在牢里想什幺吗?”
看着二叔阴鸷的眉眼,赵萱脚下稍稍走慢,期望离他稍远一些。
赵铁军没在意,依然自顾自说着,好像要把这三年没说的牢骚话,全都说完,“···你爸没钱还我,就拿你还账。”
赵萱彻底不敢走,她捻起书包的肩带,没反驳,也没争执,就那幺呆呆杵在原地。
“走啊,肚子饿死,张贵强家还等着咱们吃饭呢。老子横竖是从那里面出来的,要什幺脸,有吃有喝有女人睡才是正经。”
赵萱瘪嘴,委屈巴巴走在他身后。
镇上的路灯,昏黄朦胧,她悻悻然,踩着她二叔的影子,像是泄愤,又像是跟随。
·
张贵强家是三间大红砖平房,虽然只比赵家多一间,可面阔敞亮,气派不少。
张大壮蹲在大门墙角,见赵萱他们回来,扯起粗脖子往正屋喊,“妈,萱萱回来了!”
田娇娇正在堂屋和面做葱油饼,儿子一叫,吓得她擀面杖都差点掉地上。
“号丧呢,回来就回来,”田娇娇把肥硕的腰臀搁在椅背上放松,片刻后,手肘撑桌往外瞧,“···她家二叔铁军呢?”
大壮拍屁股后的灰站起,“也回了,妈,摆饭吧,都饿了。”
赵铁军朝门口觍脸对他憨笑的大壮点头进去。
大壮这才发现赵萱外面披着的湛蓝汗衫,有些恼怒问,“怎幺的?你二叔很热?一件衣裳也要让你拿?”
赵萱讪讪,不敢解释。羞涩用细白尾指摸自己额头,低声道,“你赶紧去给我叔找件衣裳,明日我再跟你细说。”
大壮哎了声,脚尖转向,回自己屋子。
赵萱朝正在和田娇娇说话的二叔走去,哪知还未开口,赵铁军端起茶缸先说,“你先回去收拾下再来,我们摆好饭叫你。”
‘我们’,敢情你们是一家子,我倒是个外人。
腹诽间,赵萱再次乖巧点头。
正在低头揉面的田娇娇,这才注意到赵萱身上的衣裳。
嘴角嚅嚅,瞥了眼在矮靠椅那用搪瓷缸喝茶的赵铁军,快速将最后一个面团揉动起来。
赵萱觉得今日的田娇娇有些不对劲,平常对她都是嘘寒问暖,宛如一家人一般,今日,居然问都不问。
有些委屈,有些哀怨,赵萱将这些情绪全都隐藏,退出张家。
她家的两间红砖房,在日渐富裕的石头镇,的确是不够看,可赵家前几年出事,无男人在家,即便只能温饱,也是可以理解的。
赵萱没幻想自己住上大楼房,也没巴望穿上贵衣裳,她一心只想好好读书,离开这个窑洞似的破家。
在柜子里翻找出扣子最结实,领口最高的一件长袖格子衬衣,把最上面的扣子也扣好,又用冷水洗了把脸,坐在家里唯一的课桌前,望着地上的两个黄色帆布行李包发呆。
这些,便是她二叔准备振兴赵家门楣的东西?
暗暗冷哧,做梦,还幼稚。
又转念寻思,如果不是二叔及时赶到,自己今天说不定,就遭遇不测,振兴门楣,这个大饼,让他画上,也不是不可以。
······
“萱萱,吃饭了,我家碟子不够,你拿几个过来。”
赵萱去侧间搭建的厨房,拿出碗柜里所有的五个菜碟。
一进张家堂屋,看着八仙桌上,满满一桌菜,五个碟子,还真都要用上。
田娇娇作为女主人,依然戴着刚才干活时的桃色的夸张卡通猫围裙坐在上首。
赵铁军坐在边侧右手位。
而作为下辈的大壮和赵萱,只能坐在下首位。
白酒是镇上高家自酿的高粱酒,酒香扑鼻,配合桌上的饭菜香味,氤氲诱人。
赵萱不会喝酒,端起茶盏,假模假样的,四人碰杯,也算祝贺二叔平安归来。
大壮不住的往她碗里夹菜,“萱萱,吃个鸡腿,跑步得第一。
萱萱,吃点鱼头,保你头脑清醒考第一;萱萱,来点红烧肉,你太瘦多补补······”
赵萱羞眄难耐,不敢擡头看对面,田娇娇那已经有些愠恼的神色。
奇怪,平常对她都是和颜悦色的,今日,张大壮的妈,对她有明显的敌意,到底是怎幺了?
难道是因为二叔回来?!
惴惴中,她低头扒饭。
赵铁军给她把茶碗有加了点茶,自己随口也抿口酒,“慢点吃,你难道比我在牢里呆过的人还苦?”
屋内顿时阒静无声。
赵萱倏然没了胃口,他放下碗筷,恹恹道,“我吃饱了,要回去写作业。”
“不行,不能浪费,全都吃完。”赵铁军又喝了口酒,夹起一箸青菜,放她碗里,觑她,“长身体,要多吃,胸口都没几两肉。”
赵萱的眼泪,掩藏不住的,簌簌往下掉。
羞辱人,当着别人的面羞辱人,难道,他嘴里只会说这些乌七八糟的话?
果真是在牢里那腌渍地方呆过的,随时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你哭个卵子,还哭,坐下,好好吃,吃完再回去!”
大掌拍在桌面,把小小酒盏里的酒,拍出一个弧度,洒在桌面。
大壮见此,噤若寒蝉,不敢再给赵萱碗里夹菜。
田娇娇闷声不响,给赵铁军酒盏倒酒。
赵萱埋头坐下,也不顾饭菜噎人,一筷子一筷子的直往嘴里扒。
赵铁军偷瞟一眼,醉意上头的脸,已经胭红一片,那道疤痕,好像骤然变浅,消失不见。
筷子没拿好,掉了只桌下,赵萱迅速弯腰,去捡拾。
眼神扫过桌下,一只脚,白嫩嫩的,正放在二叔的湛蓝色裤子中间,轻戳细碾。
不敢多看,赵萱捡起筷子,用衣角擦了擦,心内澎湃,面上却依然装作无事,赶紧扒饭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