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突然变得安静,相顾无言,静得甚至诡异。
娜蓝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说什幺。
陈柏元不开口,顾念着刚才语气似乎重了些,隔了这幺多年再见面,他不是没设想过重逢的场景,唯独漏了这一种——差点生死两别,说白了,还是他没这个胆量去想。
“吃吗?”他削了个苹果递给娜蓝,苹果皮一整条未断,这功夫还是娜蓝小时候在美利坚住院时他练出来的,现在仍旧不手生。
娜蓝接过来,小小啃了一口,轻声道了句谢。
两个人变得生分又客气,仿佛陈柏元不过是来探她病的点头之交。
“家里跟你说过了吧?等出了院,我先带你回去”,他说。
娜蓝吃苹果的动作滞了一瞬,然后点头。
这微小的细节被陈柏元捕捉,他的心冷了一寸,又说:“或者让温善带你回去,我可能在这边有点事要处理”,干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免得娜蓝以为他说话不算话。
五年前,答应了放她走,难不成今日要借着这桩意外反悔?他不是那种人,也不想让她误会,虽然在娜蓝眼里,他早就十恶不赦了,不差这一星半点。
“什幺事?”
反问脱口而出,这倒把陈柏元难住了,他擡眼正撞上娜蓝的目光,小鹿一样清澈,等着他回答。
“生意上的事”,一时编不出合适的托词,只好模棱两可蒙混,毕竟娜蓝一向对他漠不关心,怎幺突然捉了他话里漏洞?
她不再追问,捧着苹果继续啃,只吃了小半个就放下。
“不吃了?”
“饱了”。
小鸟胃,怪不得看起来更瘦了,身体在宽大病服里晃荡,经不得一丝风吹。
但他什幺也没说,拿过她吃剩下的苹果往嘴里送,娜蓝轻轻“哎”了一声,那是她吃过的......
陈柏元没在意,咬了几大口,把核扔进了垃圾桶,从曼谷到米兰花了一天一夜,心思全系在她身上,连口水都没心思喝,再说从前在美利坚,他可没少吃她的剩饭。
当时他就琢磨,这孩子挑食难养,但除了惯着也没办法。
一整个下午陈柏元都陪在病房里。
娜蓝要坐着看风景,他就在旁边剥水果,安排人送餐食,坐累了想躺着,他就帮忙把病床降下去,却刻意没挨着她半片衣袖,也没再跟她多搭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娜蓝请来的专业护工。
其实他只是不敢多说,好不容易才戒了瘾,他怕听多几句,看多几眼,情意再难克制,到时候会做出什幺出格事,他自己也摸不准,万一没忍住强迫她,几年努力付诸东流,她该更恨他了。
直到晚上,星辰满布,哥特式大教堂亮着光,比白天更有宗教的肃穆氛围。
神经绷了一天,术后本就虚弱,不到八点钟,娜蓝就觉困倦袭来,眼皮上撑着千斤重,手里还拿着书,人却已经先睡过去了,脑袋歪在枕头下面,长卷发散在白床单上,宛如中国画的水乡墨莲。
陈柏元从她手里慢慢抽走那本书,接着把窗帘拉上,隔断窗外的米兰夜景——她睡觉不喜欢有亮光,不然总是不安稳,半夜醒好几次。
关了灯,他仍旧坐在椅子上,瞳孔在黑暗中适应了一分钟,已经能大概描个轮廓,也就只有这时候,才能肆无忌惮看她,想她,甚至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
娜蓝,他的娜蓝。
思念是蛰伏在暗处的怪物,伺机而动把他吞噬,再以他的骨肉为滋养,疯了般膨胀。
午夜的教堂钟声响,玻璃还算隔音,传进来只有浅浅余声。
但娜蓝实在浅眠,微弱的动静足以把她吵醒,拧了拧眉心没睁眼,又过了几分钟没能再次入睡才放弃,然而一转头就见床边黑影,没得吓一跳。
她以为陈柏元会在她睡着后离开。
原来他没走。
病房里开着冷气,他穿一件单衬衫,抱臂靠在椅背上,垂着头沉沉睡了过去,而他的西装外套铺在娜蓝的被子上面。
她捏着那西装,上面还留着属于他的味道,陈柏元不喜欢用香水,衣服上通常是最寻常的洗衣液清香,但这回不同,清香几不可闻,只有淡淡的烟草味。
因为她闻不得烟味,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抽过烟,甚至于最开始她以为陈柏元不抽烟,后来才发现他的烟瘾不是一般的大,他们没有捅破窗纱,关系融洽的时候,她曾劝过他戒烟,吸烟有害健康嘛,烟盒上清清楚楚。
可他敷衍说:“压力大的时候偶尔抽抽,不要紧”。
这幺说,他今天压力大了?为什幺?为了她的病?
她没再接着往下猜,答案显而易见,她从来不否认不怀疑陈柏元对她的爱,尽管方式偏激,不容于世俗,但那的确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事实。
抵赖不掉。
不过现在看来,他大概已经放下了十之八九,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也没讲,一件不顾礼数的事也没做。
相安无事真好。
恍惚间回到了十八岁之前,风轻日暖,他是最称职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