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之间的风波,像是广漠草原中,不知起源的野火,遭遇季风气候过境的暴雨,堙灭。
太阳的余晖,洒在大地,金光闪闪;傍晚的微风,徐徐而来;暑气消散了大半。葡萄架下的两道身影,如松柏、如兰花;挺立、诱人。宫仪权与孙徽君,各执一色棋子,厮杀于棋盘之上;顾长安蒙着眼,穿梭于一旁的花丛,与春秋和千代笑闹成一团。
“就定了她,不再审审?”
孙徽君将白玉棋子夹在指尖,缓慢而沉稳的放在棋盘上,擡起头问了句话。
“有什幺好审,总归是要死的,早些去了,也算是我的慈悲。”
宫仪权满不在乎的放下一枚墨玉雕刻的黑子,转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目光炽热的望向花丛。轻罗小扇扑流萤,耳边传来她动人的娇笑,像猫抓似的一下下挠在心间......
自顾长安诏狱之行后,又过几日,余长庆再次提审犯人。刑具摆了一排,还什幺都没说,那些软骨头的贱人便招了。
进入望京的贼子,总共分了两拨。
头一批人,负责踩点,将石脂水①运进都城,与制造花灯的匠人里应外合,将其灌入最大的花灯,待到七夕佳节,顾长安一只火箭②射出,点燃鹊桥相会的大花灯之时,便会引爆,形成大火。到时火势延绵,只怕大半个望京都会吞没于火海。若是借此机会除掉顾长安一干人等更好,除不掉的,佳节变忌日,民怨必起。
另外一泼人负责散播谣言,大离的子民,本就对当权的宫仪家和孙家不满,待到大火肆虐而起,便可推脱于男子身份,入仕搅弄风云,引起老天厌恶,降下天火。陛下至今不知所踪,顾长安一偏远之地的宗室女子被推上高位,本就于理不合,民心所背......
孙徽君派人彻查,顺藤摸瓜查到了淮州。
淮州节度使杨樊,为人莽撞、粗鄙、是个喜怒形于色的糙人,仗着兵强马壮与朝廷确有龃龉。先前上折子试探最多的便是她,与幽州节度使聂荃暗中苟且,幸而财帛被退回,没抓到证据,若不然,该挨刀的是她。
暗探来报,杨樊在淮州的雁荡山上,藏有一只大白蛇。若是望京之事大成,便会举刀斩下白蛇头颅,照着高祖行事③,自称赤帝子,身负王气......
自她府中,誊抄出好些与匈奴往来的书信,与老单于的得力助手耶律斜,亲密的姐妹相称,还在信中大肆奉承,极尽谄媚。叫他们拖困、剿灭孙徽君部,待到自己举事,里应外合大举入关,事成之后,与匈奴共天下。
倘若望京被大火吞噬,必定自顾不暇;宫仪权和孙徽君的大部队尚在吐蕃和黔西南与人鏖战,好不容易凑齐的十二万大军,若是折在雁门关,定是再无支援;其余节度使只会隔岸观火,不会举动毫分......
她真是织了好密的一张网,将所有人都困于其中,但凡望京行错一步,大离将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只可惜,杨樊再是算无遗策,却也没想到必败的战役中,出了个将星投胎的战神,更没想到,必死的军队封锁了消息,现下正秘密回京.....
一切不过是跳梁小丑,飞蛾扑火......
在她筹谋之际,一封密信早藏在进贡的鲜花饼中。短短几字,像谁的投名状,写的隐晦。
“大女子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孙徽君得到消息,正是三人闹矛盾的时候,稳坐钓鱼台的身影,也不禁后背发凉。
“杨樊,不是蜘蛛,她织不出那幺大张网。再过几月便是登基大典,切勿生了变故才好。”
他再执一棋,渐渐收拢白棋的缺口,叫黑棋困于其间,动弹不得。
棋局风云变幻,金戈铁马厮杀如故,在下棋之前,宫仪权的虎豹卫与孙徽君的不良骑,就以到达淮州。
淮州下了好大的雨,像是天上的银河,被炸出了缺口,天河水倾斜如注。打的身穿甲胄的精锐们睁不开眼睛,原本热闹的街上,店门紧闭,竟是没有一个活人出没的踪迹了。萧瑟的,像是为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做腾地。
高举家旗的精锐们,横跨战马,凛冽而过,马蹄溅起的水花足足半人高,静默的,将杨樊府邸包围。
“乱臣贼子,速速出来就死!”
府内,灯火如昼。
家丁府兵皆手持刀剑,抵于门前严阵以待。门外的催命声,此起彼伏,响彻震天......
“天下,不臣之心者,更仆难数,一时腾不出空来,杀鸡敬猴罢了。”
宫仪权举着黑子,坚定的落下,原本被围困的黑棋,杀出一条缺口。他的目光停留在战火纷飞的棋局上,眼神却飘向千里之外的雨街。
雨,渐渐停歇。
天空之上唯一的光亮消失,府外点起了火把,濒临死亡的恐惧从杨樊府内传出。
门外围攻的将士,是毫无表情的战争机器,冰冷的渴望着,接下来的厮杀,鲜血让人兴奋。
“娘!娘!外面来了好多人,把咱家给围了,我.....我好怕啊!”
杨樊的女儿,是个被花花生活掏空身体的纨绔,臃肿的身躯连滚带爬的跑进正堂,摔倒在自己母亲面前。
杨樊身穿盔甲,手持两版战斧,立于正位。
站起身来,恶狠狠的,像一条发了性的疯狗。望向严阵以待的兵士,自己筹谋多年,眼看着便要问鼎中原,到底是那个环节出错了,明明如此缜密的计划,为什幺那些虎豹卫和不良骑犹如神兵天降.....
“我们杨家人,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杨樊把她拉扯起来,拍了拍她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看着她张慌失措的脸庞,握住肩膀的手,更加用力。
她疼得龇牙咧嘴的,却不敢再发出些声音了。
白子,再次落下,吃了好大一片。
“起风了!”
孙徽君两缕黑发,被风吹得摇晃。望京的天气真是怪,金灿灿的傍晚,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怪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带着没散尽的暑气扑在人身上。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宫仪权紧紧落下一子,好像并不在意眼前的胜负。擡起头,两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相视一笑。
望京的风,带着傲慢和杀意吹到了淮州。
猫在制高点的弓箭手,率先射出一只带着火苗的箭羽,拉开了屠杀的序幕。
喊杀声震天,朱红庄严的大门,被撞的稀碎,饥渴的将士如同野兽冲进了羊圈......
棋盘上的厮杀更加激烈了,仿佛听以吹响的战斗号角!
鲜血、哀嚎、残肢、尸体......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不良骑和虎豹卫,犹如黑夜中嗜血穿行的猛兽,尖利的獠牙,在火光下照的刺眼。挡于眼前的猎物,锋利的尖牙,狠狠刺透心脏。俯下身倾听最后的心跳声,浓重的血腥气,如毒药刺激上瘾的神经。
孙徽君再次落下一子。
“你输了。”
她们来的好快,不到一炷香时间,已杀到正堂了。
手持战斧的杨樊冲出去,臃肿的身体,在这一刻爆发出奇迹降临般的灵活。在人群中穿梭,好似一条入水的鱼。手起刀落间,数十人殒命......
带着黑色面罩的女子,一个飞身过来,锋利的钢刀咬住杨樊女儿的脖颈,刀口微微上擡,顿时,鲜血如注。
哐当!
上一刻还骁勇无比的杨樊,扔掉战斧跪了下来,像一只没了牙的老虎。神情落幕的,好似泰山崩于眼前,枭雄的陌路,是悲壮无声的赞歌。
“告诉宫仪权和孙徽君,老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交换,只求留下我女儿的性命。”
冰冷的长刀,从她身后穿过,留下三个血洞。
“娘啊!!!!!啊!!!!”
两道身影倒下,她女儿脖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血,直溅到屋顶上。
杨樊的眼睛死死的瞪住,肥胖的身躯抽搐着,想往自己女儿身边爬去。
“您背后的刀子,不是我捅的,是云南李牧大人”......
杨樊的眼睛,不可置信的死死瞪住这人,充满血沫的嘴大张着,想说些什幺,痉挛的手拉住她盔甲的一角,紧紧攥住。
那人在面罩之下了然一笑,果然啊,淮州和云南有勾结,丞相大人是再世诸葛,料事如神!
这一局棋,接近尾声。
宫仪权略带薄茧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松开,“哗啦啦”一手的黑色棋子散落在棋盘上。
“赢不赢,输不输的本就不在这上头,”
如鹰隼犀利的眼,赤裸而滚烫的望向顾长安。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孙徽君,你有什幺狐媚的本事,都使出来,可不要叫我失望啊!
他踏山逐月而来,将佳人搂进怀里。
“你干嘛啊!”
掀开顾长安的覆于眸间的绸布,俊美如天神的脸,尽在咫尺,双唇相接时刻,爱意波涛汹涌。
“唔...唔...”
自己的娇吟被他吃下,紧靠着的,是炽热健硕的胸膛。
孙徽君看着那对璧人在自己眼前接吻,轻微的眨眼,纤长的睫毛下,掩盖住流动的波澜。
“主子,少爷回来了。”
檀棋跪地,告知他这个消息。
“知道了,下去吧”
孙徽君起身,朝他们走去。
阿权,女人不是城池,靠的不是征服,如意回来了,好戏才刚刚开始。
注:①石脂水:是古代对石油的简称;
②火箭:射出去,头上带火的箭真的叫火箭,哈哈哈;
③高祖行事:汉朝末年,刘邦斩蛇起义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悄悄挪用一下典故 ,大家不要介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