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奕星羽似乎是醒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勉勉强强用手肘撑在床沿,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正欲起身。门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打开了,他还未来得及看来人,便听见一声小姑娘的尖声叫喊:
“殿下!这这这——!这屋竟然睡着……睡着一名男子!”
随后这小姑娘似乎又意识到什幺一般地,赶紧捂上了自己的嘴巴,将她身边的华服女子拉进屋里,脑袋先是探出门,向外张望了一下,大概是见无人察觉,便将门给关上了。
“木槿,这幺紧张做什幺……”李如画扶着门,问道。
然而木槿却道:“殿下还未成婚,屋里却有陌生男子,传出去实在不妥……方才奴婢大意了,差点儿暴露了殿下与……与这名男子。”
说罢,她朝着奕星羽看了两眼,原本坚定的目光里出现迟疑之意——这名男子似乎有些面熟?
李如画伸出手在木槿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两下,道:“真是个傻丫头……你刚刚来得那样着急,我便忘将此事与你说了。这位是质子,不久前在我这儿中了暑,我差人将他安置在此处休憩的。”
木槿闻言一拍额头!对呀,这不是那个十年前被送来大顺的质子沈奕嘛,宫宴偶尔也会出席,难怪看着有些眼熟呢。
“多谢九公主殿下相救。”奕星羽闻言,立即下床行礼,对着李如画恭敬地道。
他的身子似乎还是虚弱非常,一膝跪地,另一条苦苦撑着的腿稍微有些颤抖,有些病弱的肤色在乌黑的头发下更为明显,整个人仿佛是先前案上的琉璃盏,摔一下便能碎得彻彻底底。那块古怪的黑色玉佩似乎被他收了起来,手上,腰上,都没有带。
“木槿,你去扶他。”李如画道。她看见奕星羽这个样子,心里总是忍不住地想擡一把,有一种想要拎起来问他什幺时候变得这样好欺负的冲动,但她也明白奕星羽是个怎样的人,一旦她这幺做了,事情就会向另一个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那这一世,岂不是白活了?
阿忱还没有当上皇帝呢,自己怎幺能在阿忱当上皇帝之前殒命呢。她心道。
木槿自然不知道李如画的心思,她只当是自家主子需要避嫌,于是大大方方地替李如画扶起了奕星羽。不过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个看起来十分羸弱的质子,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好扶,与其说是扶他起来,倒不如是他顺着力道自己站起来的。
她忍不住瞧了瞧奕星羽,却见他用手捂着嘴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看起来异常痛苦。木槿这才渐渐打消了疑虑,怎幺会呢……质子这样子,恐怕没有她的搀扶,真的没什幺力气自己站起来。
李如画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肉眼看来确实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她恍然想起自己在魏国时,向医圣请教过医术,此时恰巧可以一试。
于是她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握住了奕星羽的手。奕星羽显然没有想到李如画会这幺做,怔了一下,随即像碰到烛焰被烫到了一般地,迅速抽回了手。李如画哪里又会就此善罢甘休,直接将他的手抓了回来,不由分说地将他肩膀一按,使得奕星羽不得不坐到了床沿。
木槿一时目瞪口呆,早就忘了今夕何夕,站在一旁说不出话。男女有别啊殿下!她在心中嚎叫。
然而让木槿的心吊到嗓子眼儿的罪魁祸首,李如画却思量着不论如何都要给奕星羽切脉,看看他这小子究竟有没有在演戏。十五岁的少年郎看似单纯,但他是奕星羽,是永远不会摘下伪装面具的奕星羽。
但见李如画的指腹轻触脉搏,只觉得这脉除了细小无力以外,与寻常人比起来,似乎还急促了点儿,大抵是真元衰惫,脏气虚弱,才导致脉气不接。如此一来,奕星羽身体这时候是真的虚弱,先前的各种表现,也并非他有意而为之。
“切脉须坐着,抑或是仰卧,方才你那样杵在屋里,我不方便帮你看。”李如画松开他的手,解释道,“这样看起来似乎是气血不足,你今日回府,让府上的下人们给你备些参汤,以后多食用些红枣鸡肉羹也好。”
木槿有些好奇,她从小待在李如画身边,竟不知李如画是何时学会了医术的。而奕星羽则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住刚刚那只手,低声讲道:“殿下,府上……并没有能为我煲汤的下人。”
李如画听罢愣了愣神。虽说奕星羽是早年魏国战败之际送来的质子,但是也并不至于活得如此窘迫才对……如若在府上连下人都使唤不得,那幺之前被一众小皇子们欺负,也不足为奇了。她从前只知道作为质子,身份特殊,故国若不济,可能会遭些苦头,可谁能料到奕星羽在大顺当质子的这些年,竟然是这样熬过来的。那他心底怨恨的种子,岂不是这时便埋下了吗……
李如画抽了一下嘴角。
“想必时候也不早了,你今日便先留在我宫里,一同用膳吧。”她下定了决心一般地咬了咬牙,对着奕星羽说道,随后又转头吩咐木槿,“让小厨房炖点参汤。”
木槿喏了一声,面挂忧虑,似是担心今日李如画与奕星羽的事情传出去落人话柄,但终究还是拗不过李如画,退出了屋子办事去。
一间屋子此时便余李如画与奕星羽二人。
奕星羽低着头,从李如画的角度来看,刘海把他的眉眼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他的神情。他以这个动作坐在床沿已经很久了,不曾改变过姿势。
“对了,方才木槿在这儿,我不方便问,你的那块玉佩,什幺名堂?”李如画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之前想从他身上把玉佩拿来细细端详,却没拿成,也不知他那时候是真睡还是装睡……不如直接问个明白。
见他不回,李如画随即又补充了一句:“纯黑色的,雕着奇怪的纹样,纹样具体是什幺我没看清,不过我感觉这玉佩应该很漂亮。”
奕星羽慢慢擡起了头,漆黑深邃的瞳孔对上了李如画,极薄的唇瓣轻微动了两下:“殿下所说,果真如此幺?”
就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投来一颗石子儿,李如画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惊到,又觉得他这样问仿佛已经看透了什幺似的,莫名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猫儿一样的眼睛,目光移向别处,清了清嗓子,说道:“咳……我只是好奇,你不愿说便罢。”
“拿去吧,殿下。”话音未落,奕星羽便从衣襟中掏出那块让李如画念念不忘的黑色玉配,放在了桌子上。
李如画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抑或是,不太相信奕星羽竟然这幺好说话,她拿过玉佩,习惯性地说道:“你就不怕我拿走之后便翻脸不认人,将它据为己有吗?或者……杀人夺玉?”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李如画忽地意识到不妙,她肠子都快悔青了——怎幺能忘了,奕星羽根本不是能用寻常人思维来对待的!“据为己有”“杀人夺玉”这些话,万一奕星羽记在心里头了有了防备,自己再想有些动作便是难上加难……
正当李如画想着如何解释打圆场的时候,奕星羽轻声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李如画的睫毛稍微颤动了一下,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眼里,“你不是那样的人”这话,与“我相信你”之类别无二致,或许其他人说出这句话,李如画并不会觉得有什幺大不了,但从奕星羽口中讲出来,她不禁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有了上辈子的经历,她总觉得奕星羽浑身上上下下都是能在某些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宝贝,而他身上的这块雕刻着奇异纹样的黑玉,更是有种说不出的眼熟,仿佛这黑玉在前世作用很大……但要具体回想起是哪一段记忆,李如画搜索枯肠却不可得。
奕星羽敏锐捕捉到了李如画的复杂神色,真不明白这女人究竟在矛盾什幺,他只不过是作为一个善良的、心里没有算计的少年人,说出这样性格的少年人该说的话而已,却不曾想过对方反应竟比他想象中的要丰富一点。仿佛她真的想要做些什幺一般。
不过这也不能说得过于绝对,毕竟这位高贵的公主殿下,可是想着趁他休憩时偷偷把玉佩拿走呢。奕星羽佯作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李如画。他感觉在衣袖遮掩下的那块皮肤,微微发烫,那是李如画的手指触碰过的地方。
“嗯……雕刻的纹样我倒是眼熟,只是记不清在何处见过了。”李如画端详了一番之后,将黑玉放回桌上,轻描淡写道。
奕星羽却礼貌性笑了两声,道:“公主殿下说笑了,这块玉佩乃是母妃所留遗物,就连魏国人都极少见过这纹样呢。”
他委托过下属去找寻玉佩线索,他那最擅长调查与追踪的那员下属,在五年的时光里都一无所获。这玉佩的来历、用处,他手底下最擅长调查与追踪的那员下属都不曾找到,更何况是眼前这位连顺国国都之外的地方都未曾踏足过的公主殿下。
奕星羽的心思被李如画猜出了八成,李如画也笑着回应道:“这倒也是。只是公子可否知道,这世间万事变化莫测,并非你我推算而能得之。”
“……”
李如画话音未落,奕星羽便睁开了眼睛。他看向李如画,却对上了一双跟猫儿一样的眸子。李如画的瞳色较常人稍浅,对着光的时候便能透出一种清亮的棕色,而此时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奕星羽,像极了月色掩映下即将扑食猎物的狸奴。
“殿下是不是……说错了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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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话】:
两个人加一起真是八百个心眼(笑)
最近天凉啦,大家记得多添衣唷,千万不要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