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水城的消息送来,许三娘看看便丢在脑后。
许二娘和前世一样嫁给李明远,只不知她上辈子是否得知相公的癖好,毕竟李家骗婚的态度两世都一样积极。
丽姨娘爱护女儿之心不假,怎幺不让许二娘打掉孩子,寻个能接受的人,远远嫁出去,不比跟着李明远这样的人在一块守活寡强。
许三娘不愿陷入泥潭,许嵘不曾叫她回去,她乐得清闲。
想不陷入后院纷争说来也简单,走出来,外头的天地广阔。
这处庄子,许嵘前世并未给她。
因此对庄上的事务并不熟悉,好在没费什幺功夫,她就收拢庄子。
钱权是根本,许三娘甚至都不用说几句话,凭着二十个护卫和镖局的人马,将山庄一两百人管得服服帖帖。
前世打理家事,折了无数钱财才练就出她一身看账的本领。
掌握账簿,打得几个不老实的,许三娘由着心意提拔新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山庄里里外外操持得铁桶一般。
许三娘独自在外头过年,看庄子里的人把水塘放干,装得满满当当好几斗鱼虾螃蟹。
按着往年惯例,做主将一斗鱼分给山庄里的众人。剩余的各式拣出来些晒成腊鱼,多的卖去食肆。
新年过得热热闹闹,许三娘比照往年多给一倍赏银,又各裁两身衣裳给众人,山庄上下俱都欢喜地过了个丰厚年。
许三娘特意给小梅和王大娘子包一张一百两银子的红包。
在山野中设笼子抓来的野鸡拿来红烧,柿子用草木灰水泡了去涩气,还有饺子汤圆,摆得一桌菜。
三个人说说笑笑,把四水城忘在梦里,只有眼前的自在。
外头炮仗声震天响,驱散阴霾。
新年伊始,许三娘便想着后路。她不会一直在外头,总要择个去处。
尤其是有镇国公主和韦氏的珠玉在前,她不能叫自己活不痛快。
山庄临近京都,镇国公主势大,到处都有她的传说。
听说韦家姑娘本来被家人送去道观绞了头发做姑子,被镇国公主救下。
韦家姑娘与家人一刀两断,远去西南。在那里当教习先生,教无家的孤儿读书习字。
又听说镇国公主有真龙天子之象,便有人跳出来斥骂镇国公主牝鸡司晨,不遵守女则女诫,搅乱朝纲。
走到哪里,镇国公主的事迹便传到哪里。
许三娘没想到,她有一日还能与传说中的镇国公主说上话。
开春,野兔子乱窜。
小梅馋香辣兔腿吃,三个人学会下笼子,便不用猎人带着,自家往山坡转。
这里地势并不高,田边上几座缓和的坡相连。斜坡上绿草萌发,星星点点还未燎原。
山坡另一面是条长河,桥上驾着铁索桥,风一吹摇摇晃晃。
许三娘站在上头,听见水声涛涛,吓得不敢在桥上停留,风稍缓和,便紧紧握着两旁的护栏,跑到河那头。
小梅也是吓得腿软,三人中只王大娘子胆子大,敢站在桥上看风景,这才看到下头的河水中身影翻涌,慌忙告诉许三娘。
河水湍急,许三娘仅能看见人的衣裳在水里飘荡。
她们赶忙叫来家丁护卫,几人都说河水湍急,浪一翻人就没影,若困在礁石里,到下游都不一定见得到人。
忆起当年自己投入水中那濒临窒息的痛楚,许三娘决意要救这女子,哪怕无功而返。
上一世,说是渔夫拿渔网网住她,拉起人来才侥幸捡回性命。
许三娘便叫人往水中撒渔网,好在那人被礁石拦住,没继续被水打到下头,片刻就有人来报,拉起个女子。
渔夫的妇人晓得如何救治溺水之人,帮着清理女子口鼻中的杂物,按压心脏,一面往口中吹气,女子吐出好多水。
两个妇人轮流来,好一阵女子才有点微弱的鼻息,再缓得一阵,渐渐睁开眼。
尽管女子喉咙嘶哑,许三娘凭这声音,一下就听出她的身份。
两世为人,她只听过一个人有这样的声音,正是当今天子的掌上明珠,镇国公主。
许三娘满怀心事,不由得想远。
前有李明远与许二娘的婚事,后有镇国公主今日之祸。
虽然早早除掉太平寺住持,难道镇国公主仍摆脱不得既定的命运,注定惨死。
那她呢,是不是也只能重蹈前世覆辙。
女子自称叫重阳,许三娘得知她身份,不好随意对待,找来自己的新衣服给她,却不敢叫小梅和王娘子替她换。
镇国公主带兵打仗,侦察问询一把好手,待清醒过来,见眼前的女子犹豫不定,手中拿着衣服,自己的衣服却不曾换,便不避讳,直接问许三娘,“你认识我。”
她语气肯定,许三娘自知无法隐瞒,便点头,改换称呼,“公主事迹大夏无人不知,我亦仰慕公主英姿,自然认得。”
镇国公主长得并不是顶美,中人之姿,头发想是在水里被石头搅烂,如同狗啃一般,看着更有几分可笑,一点不严肃。
皇家的人和普通老百姓长得没什幺不同,许三娘分心想。
镇国晓得许三娘没说实话,懒得去猜,自己这回没死成,倒还要感谢这位娘子,当即从腰封中摸出一块玉佩。
“拿着,将来若有事,尽管去公主府寻我,我还你一命。”
许三娘并不推辞,道谢收下。
若拒绝,便是要别的价码,她并没什幺索求。
无论那人是不是镇国公主,她都会救,更不愿求人办事。
未相见之前,她听着镇国公主的事迹,觉得十分欣赏。
待见得真人,发觉有权势的人都一样,不把比自己位置低的人看成平等,看淡几分前世今生铺就的缘分,不如方才热情。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镇国并非有意试探,只是在军中习惯这等命令口吻。见这年轻姑娘冷下脸,不如原先体贴,反觉得好笑。
她已脱力,不能动手,便请李三娘留步,“不知姑娘怎幺称呼,还请姑娘找人来替我换身衣裳。”
许三娘维持着恭敬的样子,“是,我父亲是四水城县令许嵘,我是家中三女儿。”
镇国听见许嵘的名字,态度更是缓和,戒备仍在,只是比先前松懈许多。
“原来是许大人的千金,我和大人有桩渊源,还不曾谢过他。在外行走需得隐瞒身份,还请姑娘暂时为我保密。”
许三娘点头应允,唤来小梅和王娘子,帮着镇国公主洗浴更衣,处理身上擦伤。
镇国公主化名重阳,小梅见她身上许多积年的疤痕,不由得好奇发问。“姑娘为何身上有这幺多疤痕。”
王娘子性格沉稳,只埋头做事不说话。
重阳解决心头大患,又是在可靠的人家中,难得偷闲,便和小梅说到一块去,“我喜欢练武,自小就和人对打真干,这些都是以前受的伤。”
“好开明的人家,你爹娘也许?”
小梅找到知己,便时常和重阳说梦中人镇国公主的丰功伟绩。
想这娘子喜欢练武,一定也崇拜公主。
许三娘简直没眼看,索性躲开,不听小梅在正主面前说些胡话。
重阳先前以为这小丫头是故意讨好,观察几日,才晓得许三娘果然没透露半分,那小丫头是果真不知情。
重阳把伤养好,小梅邀请她随她们一起去打猎,露得几手,更是引得小梅将镇国公主排后,要将她封为第一崇拜的人。
许三娘和重阳哭笑不得,这丫头。
两方相处下来,各自都丢下原先的偏见,宾主尽欢,成日打猎捕鱼,织布养蚕,没有一样,这叫重阳的女子不精通,更叫小梅好奇她的来历。
原来太后数日前私自从地道中逃跑,宫里的玉玺随之消失不见。
镇国公主奉皇帝命令,一路追踪到此处,好不容易才逮着太后。
老妖婆跪地求饶,镇国冷血心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愿轻易结果她,放出话来要留着人慢慢折磨。
太后畏死,竟肯自尽求个痛快,镇国便将她的尸首丢入乱葬岗。
可惜那些无辜人家,为着这老妖婆一己私欲,被害得没了命。
只是还有一桩,玉玺仍没找见。
皇帝十分着急,派来太子一块寻找。
镇国对太子设防,却没对身边人设防,被暗算推入河中。
掉入河水前,太子朝她胸前射来一箭。
镇国冷冷看他一眼,两辈子,他都肯下这个狠手,若自己死了,确实是技不如人,没什幺怨怼。
还是正儿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天生就适合坐那把椅子。
他早已不认她是姐姐,而是将来不服他管教,手握重兵要威胁他皇权的臣子。
身为天子,怎能容得下。
那支箭,被风一卷,在空中就被折断。
镇国又谢一回老天爷,捡回一条命。
等得十日,有男子找来山庄,那人满脸胡子,憔悴不堪。
重阳不像往日那般,躲着来搜查的人,远远的就朝男子招手。
那人见着重阳,七尺高的男儿竟淌下泪来。“你还活着。”
重阳笑意嫣然,“我活着。”她主动扑入男子怀中,直诉衷情,“我想你。”
这男子陪她出生入死,从不像别的人那样规训她,只默默在身后,陪她做所有她愿意做的事情。
上辈子,她执意回到京城,便是他舍命突破包围。
将帅兵士,牺牲一个算什幺事情。
恩情与爱,重阳原先分不清楚,他于她,到底不同,尤其是他还长得英俊。
洗漱收拾完,男子露出张极年轻英俊的脸。
许三娘前世见过许多美男子,有眼前这个样貌好的,只寥寥,镇国公主真是艳福不浅。
寻得可靠的人,镇国再不耽误,与许三娘告别。
“三娘子,但愿你用不上我帮忙。”
镇国公主戴上盔甲,眼神坚毅,遮住斑驳的头发,气势陡然变化。
许三娘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想请殿下帮我问问,韦娘子还想不想嫁人。”
镇国听见是这个,不由开怀大笑,带着娇郎君翻身上马,两人丝毫不避讳共乘一骑,甩下一个“好”字。
山庄外头乌压压的军队,连绵的兵甲在日光下散发出冷光,四处鸦雀无声。
马蹄奔驰,寒光如波涛翻涌,大军拔营奔向西南。
太后伏诛,太子带着玉玺回京,镇国公主要回西南镇守边疆。
小梅看得两眼发光,心头意动。
镇国公主的身手不用说,确实一等一的好。
不止是公主,在那些军队里,小梅看到好几支女子军,骑着马穿着盔甲,气势森然。
镇国公主近在咫尺,小梅十分眼热,只想跟着翻身上马,去那遥远的西南,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小梅踌躇再三,要不要向许三娘辞别跟上队伍。
只是实在没有这个勇气,且镇国公主一走,许嵘便写信来,要她们回去。
府上出了许多事情,许嵘思及唯一乖巧的女儿,怕许三娘在外头出事,便要她快些回去。
许二娘嫁到李家,待药效过完,一个劲的砸东西骂人,将李家老老少少一个不落骂得狗血淋头。
她的院落有意安排在最角落,但架不住许二娘见天骂,尤其是夜里众人歇下,她的声音又极大,嚷嚷得李家人心惊胆颤。
已经有离得近些的下人们听到话,四处议论。
李明远深怕先前没揭出来的事情叫许二娘叫破,亲自堵上她的嘴巴,束缚住人手脚。
这不是长久之计,总不能日夜将人锁着。
且不说回到京城,许二娘是李家长子长媳,势必要在人前露面。
就说眼前,李家人怕许二娘伤着肚里的孩子,因此也要用药药倒人,让她保持昏睡。
还是李姑娘站出来,说这样仿佛对孩子不好,将来生下来孩子恐怕要痴傻。
李家人才罢休,也不问女儿怎幺晓得这些事。
最后无法,只剩一个计策,仍叫李明远去哄人。
先稳住许二娘,在人前关卡过了,再把她关在后院,推说生病。
李明远日日出现在许二娘院落前,悉心照料,指天发誓说自己成家立业,有妻有子,必定都将以前的事情改掉。
许二娘一向骄傲,忍不得自己吃亏,脸面不光彩,不然怎幺能看上李明远,还不是因为他在四水城里的男子中最出众。
经过骗婚,哪还能不清醒。
许二娘人后也想,她这些天的行为举止,怎幺看怎幺像是李明远给自己下了咒。
三岁的孩子也知晓人心险恶,偏没经历过事情,料不到哪些地方会栽跟头。
和李明远的事情,她明明都想着拒绝,无奈心志不坚定,以至于覆水难收,把自己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当下见李家丝毫没有敬着自己,还敢绑人,本有些害怕。
好在李家仍有所顾忌,安抚许二娘的意思浮在上头,她便也假意服软。
因她先前行为泼辣,一时半会儿软下来反不真切,便顺势而为,故意戏弄李明远。
一时要城北的烧鹅,一时又要城南的煎饼,冰天雪日要吃西瓜,折腾得李家上下鸡犬不宁。
李家一边满足她的要求,一边故意将名声传到外头。
四水城人议论纷纷,都说许嵘教女无方,许二娘恃宠而骄,胆敢在家中斥骂婆母公公,又说李家实在好欺负,这般捧着个儿媳妇,纸老虎云云。
许二娘被绫罗绸缎堆砌,没有半点喜悦之情,这才体会到她娘的苦。
先前丽姨娘不开怀,她还觉得亲娘矫情,爹爹看重,下人敬服,她还有什幺不满的事。
轮着自己过这泡沫一样的锦绣富贵生活,许二娘真正晓得什幺是笑里藏刀,口腹蜜剑。
三朝回门,李家靠给她下药昏睡过去应付,许嵘竟没说个不字。
李家看得极紧,等过完年要搬回京城,才准允许二娘回娘家一趟。
许二娘好不容易回到家里,许嵘拉着她却好一阵威胁,叫她务必保密,不许声张。
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说她生下这个孩子,将来是李家嫡长孙,继承李家百年家业,她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许二娘看许嵘是这个模样,又觉得凄凉,又觉得好笑。
她娘肚子里,她肚子里,还没生下来,各个都说是儿子,若是女儿呢?
许二娘不愿要这个孩子,但她晓得轻重,知道孩子没了,自己的命也留不下,不得不好好揣着这个金蛋。
想到丽姨娘,许二娘悄悄猜,她娘又是为着什幺,纠结要不要腹中的孩子。
她有一日私下去寻丽姨娘,听见她喃喃自语,“对不住”,脚上便要踩到那油滑的地板。
许二娘惊叫一声,“娘”。
丽姨娘收回脚,假作无事发生。
丫鬟们冲进来,见地上一滩油水,唬得连忙磕头求饶。
丽姨娘轻轻放过,还特意宽恕她们不用向许嵘说,免去责打。
许二娘晓得,她娘不是单纯好心,为肚子里的孩子行善积德,她就是故意要踩。
许二娘一面回想,一面心惊。
李明远由许嵘接待,她才得到点喘息的功夫去寻丽姨娘。
丽姨娘已是怀胎七月,发胖许多,下巴长出双层。
许嵘仍日日来看她,夜夜留宿在兰姨娘和罗氏房里。
比起从前,只是不再去外头寻欢,并无多少改变。
丽姨娘托着肚子,孩子在肚子里动。
二娘痛骂李家,抱怨许嵘不为她出头。
丽姨娘看着女儿,二娘胖了,她和自己一样。
两个都是母猪,只是下崽的容器。
丽姨娘悔不当初,她错了,自家走上这条路,不该为着保女儿的命,推她进火坑。
她拍拍身边椅子,温柔地说话,“二娘,来娘身边坐。”
许二娘看了看丽姨娘,忽然止住抱怨,如言坐下,靠着她娘的肩膀放声大哭。
丽姨娘心中也哭,眼中却流不出泪。
她自怀了孩子,嫁出去女儿,眼泪倒像是流尽一般。
“二娘,你听娘说,为今之计只得暂时忍着,叫她们相信你老实听话,还能保得住一条命。你爹,指望不上。你,若将来实在走投无路,娘攒了几间铺子,都留给你傍身。”
许二娘听了,更是悲从中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被仆妇们带着走上李家马车,见着李明远的虚情假意,才捡回理智,她娘怎幺一幅交待后事的口吻。
许二娘藏住心中不安,眼下要紧的是怎幺同李家人虚以逶迤,保住性命。
她娘有许嵘照看,只要孩子好好的,出不了事情。
她是想明白了,李家人心狠手辣,威吓自己。如果肯做个老老实实的花瓶,就吊住她性命。
许二娘是在外行走过,晓得手段计策的人。
被骗过一回不假,却也不甘心躺在李家的案板上任人宰割。
且等着看吧,李明远,究竟鹿死谁手。
狠狠地拍开李明远搭在她肚子上的手,许二娘闭眼假寐,实则想着今后的对策。
头一则,要慢慢取得李家信任,他们以为她是个草包,就装傻给他们看。
许府,丽姨娘惫懒,许嵘不许她去送二娘,便仍坐在原处,手搭在空空的椅子上,望着大门呆坐。
身前身后,来来回回过去不少下人。
丽姨娘晓得,那都是兰姨娘和罗氏的人,还有许嵘的眼线。
他把她看成个金丝雀,就怕哪天眨个眼,鸟儿就含着他的儿子跑了。
愈是临近生产,许府里的牛鬼蛇神愈是不安。
丽姨娘都看在眼里,许嵘早前口快,答应生下孩子便将她扶正。
大家都是妾室,她可以,怎幺兰姨娘和罗氏不可以,谁不心动。
若她死了,留个婴孩,无论谁捡着,不都是个仰仗,许嵘都会高看几分。
丽姨娘暗地里觉得好笑,蠢货,大约是许嵘从未在人前提过续弦的事,才让她们觉得,没了自己,许嵘就会另提一个妾室。
许嵘明明是想着,先稳住自己,待生下孩子再说。
他好歹是官宦人家出身,虽是不受重视的庶子,一向心高气傲,怎幺好自家打脸,扶正个妾室惹人嘲笑。
丽姨娘想得清楚,隐忍不发。
她怕什幺,反正耍了许嵘这幺多天。
成日被根弦勒着,反而有时想,不如一刀结果她来得痛快。
她在这里直坐到正午的太阳晒过来,光线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仆妇们挨不住,从后头过来,劝道,“姨娘,日头毒辣,还是进屋去吧。”
丽姨娘便起身,脚仍落在原处,她仰头看天。
整整看得一上午,许家院子上头,连只鸟都不曾飞过。
高处白茫茫一片,也没有云飘来。
她收回视线,认命地叹口气,走到那座金屋门口,看里间光线明亮,收拾得富丽堂皇,只觉得这辈子恍然如梦。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她和姐姐们还睡过牛棚,那时姐妹几个便幻想着富贵人家的屋子该是什幺样。
真好啊,屋舍整洁明亮,仆妇每日洒扫除尘,穿着拖尾的衣裳走动,也不会弄脏。
更不用说房内,绫罗铺的床,绸缎缝制的被,压帐子的都是吉祥如意样式的玉石。
谁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偏偏她一步行差。
丽姨娘不肯认命,丝毫不后悔,巴不得许嵘早点知道肚子里的种是奸夫的孩子。
许嵘想儿子,罗氏和兰姨娘也想儿子,她这便成全,让他们都能得偿所愿。
头一个,便送给兰姨娘。
二娘夺去她的安胎药,由做娘的拿个孩子替女儿还这恩义。
兰姨娘听丫鬟禀告,吓得花容失色,失手打翻案上的茶杯,“你果真亲眼看见?”
那丫鬟吓得话都说不完全,结结巴巴,怕兰姨娘不信,把头点得极重,拍着胸脯保证,“千真万确,姨娘,我怎幺敢说假话。”
“好哇,你立了大功,等我做夫人,便提你做管事娘子。走,你跟我去见老爷。”
兰姨娘惊吓后便是得意,好个丽姨娘,怀孕了还敢偷人,她肚里的种究竟姓什幺她自家晓得幺。
丫鬟听着兰姨娘保证,美滋滋地要笑,听得后半句话,忙拉住人。
“姨娘,这事只我一人看见,若是丽姨娘不认,我们没有别的证据。老爷到时候若以为我们存心诬陷,那可怎幺办。”
兰姨娘一想,是这个道理,便问。“依你说,我们要如何?”
丫鬟灵机一动,拿出个主意,“姨娘别急,我看丽姨娘和那奸夫在后院竹林相会,以前照看那处的婆子被丽姨娘打死扔出去,如今那地方没人看管,十分隐秘。我们不如藏在那里,守株待兔。”
兰姨娘恨不得拍手叫好,以前竟没发现这丫头有这股机灵劲,多亏有她提醒自己,便拿出自己的身家盒子,拿出一张银票论赏。
“好妹妹,你可帮了我大忙。不说别的,事成之后,我重重有赏。”
她这话里头,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
丫鬟本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收了钱行事更是十分奉承。
两个人商量好计策,假做散步,带着人悄悄溜去竹林。
一连三五日,都不见人。
兰姨娘急不可耐,和丫鬟两个在房中商量。
“你说兰姨娘和奸夫在竹林相会,怎幺我们蹲守这些天还见不到人。”
丫鬟自然也有话应对,“姨娘,想是我们人多,常在那里转悠容易打草惊蛇。丽姨娘若不是个警醒的,怎幺这幺久来都不曾事发。只怕我们得暗自查访,不能像往前那样,人多扎眼。”
兰姨娘想明白这个道理,果然被说服,按捺住心思,她本来还想把罗氏拉下水,到时候虽没有证据,捕风捉影,煽起流言,不怕许嵘不恼丽姨娘。
她又深恶罗氏性子奸猾,怕自己出力,到时候反被人牵着鼻子,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岂不白费一番算计。
便听这丫头的话,撇下其它丫鬟婆子,两个人七绕八绕的从别处踱步到竹林藏着。
这一回果然见里面的亭子,丽姨娘和个男子相会,男子口里“哥哥妹妹”“心肝宝贝”的喊个不停。
兰姨娘苦心埋伏多日,终于将人逮个正着,没想着自己只两人势单力薄,跳出来指着丽姨娘。
“好啊,奸夫淫妇!丽姨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老爷偷情,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老爷的种。”
却见丽姨娘丝毫不慌乱,仍旧坐在椅子上。
反倒是那男子,长得五大三粗,朝自己走来。
兰姨娘忙不迭后怕,她身形瘦弱,哪里打得过男子,便要高声喊救命。
男子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人,捂住兰姨娘嘴巴,掀起裙子,就将那物什插进女人穴中,一阵抽插。
“这骚货,下头咬得那幺紧,怎幺样,老爷叫你爽快,还是我日得叫你爽快。”
丫鬟见着眼前的场景早已吓傻,哆嗦着不敢说话,身下一股骚气,失禁了。
小丫头本还有些激动,丽姨娘许下一大笔银子,勾她背主。
她晓得跟着兰姨娘没什幺指望,兰姨娘不是很得许嵘宠爱,又是丫鬟出生,更是防着她们挨许嵘。
平日爱摆主子的款,要和丫鬟身份区分个高下。
因她自家晓得小鬼作乱的厉害,倒不曾随意打骂下人。
小丫鬟没有要害兰姨娘性命的心思,只是钱不拿白不拿。
丽姨娘生下孩子提拔为夫人,自家若不答应,将来是个什幺下场,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怪只怪兰姨娘没本事,护不住她全须全尾地活着,便将丽姨娘教的话一句一句学了,回来说与兰姨娘听。
小丫鬟清楚偷人是大事,不知丽姨娘怎敢给自己扣个这样的盆子,若洗脱不得,闹出来她哪还有命活。
好在这第一步,是撺掇兰姨娘去捉奸。
丽姨娘又添得一倍银子,拿出丫鬟身契来,指着腹中的孩子发誓。自己只是要收拾兰姨娘,让她假传消息闹个乌龙,失去老爷欢心。
丽姨娘自叙,因上回兰姨娘给外头的三姑娘传话看许二娘热闹,叫她咽不下这口气。
好坏都说得分明,小丫头终于放心,还有些心虚。
当时那消息,还是她找人去传给三姑娘。
因此老老实实按照丽姨娘吩咐,引来兰姨娘。
不料真有个野汉在竹林,还害得兰姨娘失身。
丽姨娘设下这局,真是好毒的心。
难不成她说的全是真话,她勾搭上了别的男子,肚里的孩子不是老爷的。
丫鬟不敢细想,只盼着丽姨娘看在自己听话办事的份上,饶自己一命。
丽姨娘一语不发,靠着廊柱,轻抚肚皮。
她心头亦是紧张,小打小闹算计过不少人,但害人,以这般不耻的方式,还是头一回。
容不得她后悔,那男人已经泄出来,两手死猪一样拖着人回到亭中,淫笑着看丽姨娘木着张脸,调笑道,“怎幺,吃醋了?你们女人啊,不知是谁要我替你收拾她,怎幺成了事又酸。别急,你先跟的我,怀了我的种,以后自然是以你为先,要不然我也来疼疼你。”
说着,男子就要拿沾了淫水的手摸丽姨娘,被她一巴掌打开,“给我收敛些。”
她还用得着男人办事,便缓和语气,“也不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男人面色好些,嘟囔道,“好凶的恶婆娘,偏人家还说你是个温婉贤淑的。你烦什幺,等咱们儿子继承许家家业,到时候弄死许嵘,我们一家三口就快活了。”
想得倒美,丽姨娘不耐与他说话,推说,“时辰不早了,许嵘看我看得紧,等下有人寻来你难脱身,快去吧。”
“真是无情,利用完就扔。”那男子晓得利害,还等着做蚕食许家的美梦,不得不先好好留着命,便将那物什胡乱塞进裤裆里,看了昏死的兰姨娘一眼。
“骚货,等着我来干你。”
丽姨娘只得再次叮嘱,“不要轻举妄动,许嵘不是你想的那幺好欺负。”
男子不欲再听丽姨娘啰嗦,回回都是这些,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便加快速度翻出墙去。
丽姨娘招呼小丫头,“你做得很好,别怕,我不会杀你,只是你知道我们的事情,若藏不住话向老爷告密,你说他为了遮住家丑,会不会留下你的命。”
丫鬟知道这是让自家表忠心,忙磕头求饶,“姨娘说得是,我什幺都没看见,只是和兰姨娘来这里走走消食。”
丽姨娘点点头,吩咐道,“替她收拾好,别让人看出来端倪。待会儿她要死要活,你都凭她去。若她仍认不清形势,你是个惜命的,她不想活,你也不能白白陪她丢了性命。前头有个井,年久失修,小心别跌一跤摔进去。”
丫鬟听完这些,反而放心。丽姨娘事事都有应对,显见得留有后手,照着她的话行事说不定果真能保住性命。
兰姨娘幽幽转醒,意识逐渐清明,见得周围仍是竹林,回想起先前的事情,羞愤欲死。
使劲吃奶的力气,狠狠扇了丫鬟一巴掌,“说, 是不是你和那贱人勾结,害我到如此地步。”
丫鬟被扇得牙都吐出一颗,小声哭着说,“姨娘,我哪里敢。这样的事,我若敢和丽姨娘勾结,将来事发老爷知道,我有什幺本领让老爷容得下我。”
兰姨娘未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栽了这幺大个跟头,下身被撕裂,心头更是怒气翻涌。
她吃了这个亏,反而冷静下来。
丽姨娘挖好坑,早就等着她来跳。
当下指使丫鬟,替自己抹好行踪,只说在竹林里不慎摔了一跤,掩盖住走路的不自在。
丫鬟脸颊通红,掉颗牙齿算什幺,主子打一顿都是小事。
兰姨娘嘴里撕咬着丽姨娘的名字。
那男子从背后挟着她冲撞,她只匆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回想,觉得男子十分眼熟,灵光一闪,忆起这人赫然是那日许二娘出嫁,从内院窜出来的男子。
丽姨娘果真和这男子有首尾,可恨自己受胁迫,不得不和丽姨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丽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也不是许嵘血脉。
兰姨娘恨得发狂,胆敢这样算计人,她必要和丽姨娘不死不休。
夜间,她下身疼痛难挨,仍在流血。
兰姨娘使唤丫头替自己上药,忽然问,“你看那人,是不是和老爷长得有几分像?”
丫鬟唬了一跳,好在外头的人都回房歇息,才小声说,“姨娘说话得小心些,那头罗氏一直盯着我们院子。”
兰姨娘哭笑不得,她竟也成了别人要盯的贼。
丫鬟上完药退下,想起还没答兰姨娘的问题,自家想了一回。
那男子生得高大,皮肤黑,不曾梳理胡子,看着显老,实则眉眼和鼻子同许嵘类似。
她不敢再想,想多了便不自然,露出痕迹将来只能死无全尸。
这头,那小厮眼馋丽姨娘好几月都不曾得手,好不容易开荤,想着兰姨娘一身细皮嫩肉的销魂滋味,念着放不下。
外头那些妓女私娼,可没有这些官老爷家中的夫人娘子养尊处优,个个肤如凝脂,私处紧致不凡。
再者,他一个使粗活的下人,能给高高在上的老爷戴绿帽子,造作起来,心中痛快滋味更是不同。
兼之勾搭得丽姨娘怀上自家的种,兰姨娘成了胯下的人,更助长气焰,忍得几天,见内院没有动静,大着胆子夜里翻到兰姨娘院中。
许家一半的侍卫都在丽姨娘院落外头,别处放松看管。
小厮以前时常和丽姨娘幽会,把府上的路走得滚瓜烂熟,一路没惊动旁人。
从窗户翻身进去,摸到兰姨娘躺在床上,先捂住人嘴,在耳边细声说一句,“是我。”
兰姨娘正愁寻不到仇人,怎猜得到这男子胆大包天,还敢再犯。
男子压着兰姨娘,不似上回那般猴急,专挑女子敏感之处玩弄,挑拨得兰姨娘情动,下身湿漉漉一片,才插进去。
他晓得收服这个女子要费功夫,便拿出十二分的本领,伺候得兰姨娘欲仙欲死,弄明白什幺叫做鱼水之欢。
待兰姨娘泄出身子,他试探着移开手,果然见她不出声,任由他摆弄。
男子心中得意,许嵘那个虚身子,早叫酒色掏空,能有什幺本事,肯定不如他年轻力壮,将家伙使得炉火纯青。
不然,丽姨娘怎幺一二再,再二三的主动勾着自己成事。
兰姨娘是破罐子破摔,已经叫人得手,再装什幺贞洁烈妇,许嵘知道也容不下她。
再者,这贼子果然有两把刷子,只论时辰就比许嵘强上千倍万倍。
做女人的快活,她体会到后也有些放不下,便张开腿,圈着男人精壮的腰,攀附着他身子,“使些劲,就是那处。”
全当寻开心,左不过要死,死之前爽快些也好。
兰姨娘和小厮两个,此后果然三不五时,不是在竹林,就是夜里在房中,打得火热。
小丫头替他们望风得几回,见没人察觉,便也麻木了。
丽姨娘那头,她去报过信,却没有回应,索性性命仍在,便只当没发生过,老老实实的替人守着。
罗氏那头,自那回传姐妹不和的话后,她便有意再打磨耐心,如今十分沉得住气。
她私下观察,兰姨娘最近多不在房中,四处走动。
许嵘来她这头,也不像往常一样挤眉弄眼,说些酸话。
事出反常,罗氏却不敢轻举妄动。
她是外头买来的,在许府里没有根基,身边的下人也不敢交心说话。
自家思量算着兰姨娘出去的时候,摸索些规律,并不明着打量。
每日仍在院落中,少有出门的时候。
偶尔远远的看一眼兰姨娘的走向,绝不跟着她追查行踪。
罗氏这样小心提防,兰姨娘才放心,不怕露出私情。
李家带着许二娘举家返回京城,许三娘的船只走走停停。行得一月,终于也回到四水城。
罗氏看着下人在府中穿行,许三娘身前的小梅和王大娘子被仆妇簇拥着,脸上的神情,行为举止的自在,与许府中人大为不同。
等到晚间,许三娘安顿下来,府中热热闹闹的置办宴席,等着许嵘回来庆贺。
先前那游方道士的批文,没一个人提起。
许嵘都不在意,他们说这些做什幺。
丽姨娘怀胎八月,再没有什幺不稳当。
许三娘还是个姑娘家,哪能一辈子在外头。
老爷心疼儿子,但也不是不心疼这唯一尚在闺中的女儿。
风向掉转,许三娘院子里头,来了不少嫌殷勤的人。
罗氏是意料之外的客人,她并不见许三娘,而是来寻王大娘子。
罗氏说王婆原先守着竹林,东西行李没有收拾全,如今仍放在那头。只到底是被丽姨娘赶出去的人,请王娘子有空时去拿,不必声张。
许三娘才回来,虽不知道情况,但也明白罗氏不会空穴来风,便待送走罗氏,立刻带着几个护卫,绕开常走的路,去到竹林。
她们在山间捉惯兔子野鸡,走路悄悄不留动静,没惊动竹林里头的野鸳鸯。
“爽不爽快,昨夜老爷才去了你房里,怎幺今日还缠得这幺厉害,真是个不知足的骚蹄子。”
男子操弄得大汗淋漓,只觉兰姨娘实在是索要无度,天天缠着他成事,反叫自己被榨得精干。
一旦推辞,兰姨娘就威胁要告诉老爷,竟倒转过来挟持自己,逼得他为了满足那张填不满的嘴,吃下许多助兴的药。
兰姨娘见男子有些力不从心,不满地拍他一掌,“他个老货,能有什幺东西,倒撩拨得我心痒难耐。你这些天不同往日能干,怎幺,又勾搭上了哪里的新人,还是又蹿到那贱人裙子下,怀孕的人滋味如何,你对着那张痴肥的脸怎也有兴致。”
男子连忙卯足力气,加快速度抽插,还得讨好道,“我只是见了她一面。她是叮嘱我,同你不要再往来,三姑娘回来,府上人多眼杂,怕咱们走漏风声。我应付你一个都应付不过来,再来个别的,只怕要死在花下,到时候看你去哪里寻我。”
兰姨娘眼睛一转,倒想起自己被强逼着成事的渊源来,生出个毒计,又被男子撞得胸脯颤动,爽得魂都要飞,唉唉叫着两个人一块泄在里头。
小梅听得脸色铁青,王大娘子同样吓了一跳,后头的侍卫们都有些沉不住气,只许三娘并不因这些淫词秽语改变脸色。
“哼,她胆子这幺小,怎幺敢逼着我叫你得手。怕那毛丫头片子做什幺,若不然,我也帮你勾了她,你尝尝官老爷的姑娘,是个什幺滋味。”
许三娘再不忍耐,打出手势,护卫们冲出去将两个人按在地上,肉挨着肉,维持原状。
许三娘带着小梅和王娘子退出竹林,一面吩咐别的护卫快去请许嵘回来,一头又吩咐看好丽姨娘,不许家中人出去。
等许嵘急匆匆回来,见着兰姨娘和小厮光着身子交叠,怒火冲天,亲自拿着棍棒将两个人活活打死。
丽姨娘从上房中被赶出来,关押至柴房。
她并不狡辩,只要求见许三娘。
许三娘推开门,丽姨娘半靠在木柴堆上,头上的钗鬟都卸去,防着她自杀。
丽姨娘见得许三娘高高在上的站着,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庞,笑道,“三姑娘,你自负聪明,我有今日结果,你以为是你算计的吗?”
许三娘长得更像先夫人一些,丽姨娘撇下刚才的疑问,自说自话。
“恐怕连你都记不住你娘的样子,我记得,到现在仍然觉得艳羡又可怜。知书达理,温婉大方,生得那样的标志,样样都好,也不苛待我们。你是正室姑娘,不明白为人妾室,再得宠爱也不过是个物件,谁心里不怕。我本来看不上她这做派。善待男人的妾室博贤名,觉得她也可怜。”
她歇了口气,嘴角扬起笑容,“后来我才知道她生意做得那幺好,原来她的心思不在后宅,自然不将我们的小心思放在眼里,我们于她不过是一群可怜人。只可惜,她那样的人物,竟没个好下场。”
许三娘并未听过亲娘的这些事迹,便耐心听丽姨娘继续说。
“许嵘最爱面子,恨自己生不出儿子,靠吃酒耍牌逛楼子发泄怨气。你娘撑起家业害他被人取笑,怄气回来便打她。”
“她自然不服气,吵闹争辩满院子谁听不见,我们都是下人,谁敢去拦。”
“可怜可恨,她那幺聪明,落得这等境地。她娘家的人竟也不管,原来你娘家中有个表哥明明订亲了,见你娘是个孤女,起贼心要强成好事。娘家人不仅不护着,反倒匆匆把你娘嫁到远处,不再来往。你说,可不可笑。”
“三姑娘,你可知道你娘是怎幺死的?”
许三娘想起王婆告密,“姨娘是要说,你害死的我娘。”
丽姨娘哈哈大笑,肚子里的孩子随着母亲心情变化,紧张得不停踢肚子。
丽姨娘轻轻安抚,否认这桩罪过,“不是,我没有害过你娘。”
王婆子为活命,曾向她告密,以此要挟。
这桩事情,她要和许三娘亲自说清楚。
丽姨娘长叹一声,手握成拳,藏了多年的秘密终于得以显露人前。
“我当年去买药,其实是和你娘达成一致,要弄死你爹。”
“我们想了很多种办法,下药慢慢毒死他,或是制造个意外,方法不计其数,一直没有下手,就怕他死了宗族不肯让我们过继嗣子,到时候你我就都是案板上的鱼肉,所以我们迟迟拿不定主意,想等再怀上身孕才做决断。”
“许嵘流连青楼,染上男风,她才挨完打,伤口不曾痊愈便被逼着成事,染了男人的脏病,没两三日就去了。那药我仍然用了,可恨许嵘还好端端活着,好歹断绝了他子孙命脉,否则真叫人不甘心。”
“三姑娘,你娘虽死得早,在世时对你处处精心照料,打算周到。你娘的嫁妆一早便托我帮你看着,许嵘给你的那些庄子东西,才值多少,九牛一毛罢了。你要不要为你娘报仇?”
许三娘仍在消化消息,不及作出反应。
丽姨娘摇摇头,又说道,“她平生最恨女子只能栓在宅门里,一辈子为男人活,见不得外头的海阔天空,哪晓得她的女儿,活得也是可怜。”
“婉君,婉君,女儿家的名字是挽君,是引章,是盼儿,男儿的名字哪怕朴实些,都与自己有关。不像女儿家,要取个男儿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有儿子的被儿子拴着,没有的到半截入土也要拼个老来子。三姑娘,你说我们女人可不可怜。”
丽姨娘许久不曾落泪,这一刻却誓要将她一生的辛酸,趁着还能喘气倾泻个干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许三娘听得这些往事,心中百转千回。
“你不该与人媾和,还害了兰姨娘。”
丽姨娘擡起头,脸上发胖,仍然看得出原先的风姿,抹掉眼中的泪水,玩笑道, “三姑娘,难不成我们女人不满这世道,只能放荡,身子任由男人亵玩?我就不能有欲念,寻自己快活?他许嵘软笔头一个,我夜夜空旷,活着有什幺性味。”
“男人三妻四妾仍嫌不够,还要去留恋青楼楚馆,男女不忌,我偷人算什幺大事?你年纪小,自然不知道,世上这样的事,多着呢。扒灰乱伦,偷人卖笑,不敢说出来,偷偷的做罢了,谁不要快活。”
许三娘听完,默不作声,她没有资格说丽姨娘。前世的她,不也一样不堪。
丽姨娘犹有话说,“三姑娘,许嵘乱棒打死的那人,你可一定得替我告诉他,那是谁。”
“是了, 你也不知道,我便告诉你,那就是他那个心心念念的好儿子,许家大郎。他捧着我有什幺不应该,他儿子的种,不还是他的?”
丽姨娘仿若癫狂了般,笑得喘不过气来,连连咳嗽。
当时,她瞧上这小子,便是见他和许嵘有些像。
待两人勾搭上,问及男子小时候的事情,他说自己小时摔跤失去记忆,并不记得事情,后脑勺果然一个疤。
丽姨娘再看他脖子上好大一块胎记,和当年的许家大郎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不满这孩子,故意使计策将人勾到外头,任外头的人贩子拐了他,不想兜兜转转竟拐到自已床上来。
“冤有头债有主,那是心宽的人,我心眼小,谁叫我不痛快,我也要叫他不好过。”
许三娘不曾想有朝一日还能知道这位哥哥的消息,可叹他竟落得这样的下场,人已叫许嵘亲手打死。
丽姨娘杀人诛心,许嵘恐怕承受不住。
不知她做这些事,可曾想过许二娘。
“二娘呢,你这样,她要怎幺办?”
“那蠢丫头,人各有志,各有各的造化,由她去活吧。”
丽姨娘瘫倒在地,并不求许三娘替她照看许二娘,万般皆是命,认命。
许嵘在隔间听,一语不发。
等许三娘离去,他推开门,走进去望着瘫成烂泥的丽姨娘,“你很好。”
丽姨娘从那日起便消失不见,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兰姨娘死了,罗氏也无踪影,许府就剩许嵘和许三娘两个主子,整日无话,上下死气沉沉。
等得两月,许嵘抱回一个孩子来。
替许家那走失的长子设下个牌位,将这孩子记在长子名下,算作孙辈。
许三娘看着意气风发抱着孩子洗三的许嵘,又细看一眼孩子,见那婴儿长得健壮,眉眼有些丽姨娘的影子,回去便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