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盼郎君不识蝇狗辈,烈手段犹记耳报灵 无奈天一朝珠胎露,乘小轿含泪作新娘

“什幺,你说什幺,跑了!明远,你好糊涂!”

李明远亦是后悔,他舍不得马奴那根货,不愿人叫亲娘打死。

两个人说好偷偷租赁个宅院,时常相会。

谁知马奴拿了钱,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明远急得无法,才同父母说出实话。

“这可怎幺是好,若被许家知道,就是结仇,连累你爹,你弟弟,咱们全家老小只有个死字。”

李老爷背过身去,不愿再看这母子二人。

李家基业绝不能败在他手中。

他对大儿子寄予厚望,手把手地教养长大,虎毒不食子,若瞒不住,他也不得不毒。

李家丢不起这个人,李老爷庆幸,好在小儿子是个好的。

做好最坏的打算,李老爷看着李明远,不像往常一样,操持棍棒打人,反而安抚李夫人。

“好了,埋怨有什幺用,别张扬,声势浩大地去找能找着什幺。叫底下的人乔装打扮,找到人当场打死。”

李明远同亲娘对视一眼,两个人心里不约而同地砸下一声,“完了”。

父亲不生气不打人,便是最坏的结果。

李明远如坠冰窖,他爹还有个老二在呢,舍了自己算什幺。

李夫人哪里想不到这些,只她一向畏惧夫君,怕再求饶反让事情没有回转余地。

两个人走出房外,李夫人忙不上哭哭啼啼,扯过儿子躲到一边的假山,悄悄耳语,“儿啊,你说实话,是不是真找不到那马奴。你不说出来,娘怕是再救不了你。”

李明远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指天发誓自己果真不知那贱人去向。

“娘,你若不帮孩儿,爹一定会杀了我。你得帮帮我啊,娘,我是真不知道。”

李夫人忍不住眼泪,扯出手帕擦脸,埋怨道,“你爹心也太狠了,就顾忌着他的名声,一点不顾及你的心意,京里好男风的人多了去了,怎幺偏偏咱们家就不许,动不动喊打喊杀,他要杀你,就把我们全家都杀了吧。”

李明远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他爹早前写了折子,参同僚好男风,带头痛批那人,借此夺去人家的位置。

待晓得自家儿子也是个好此风的,大受打击,差点没一夜白头。

偏李老爷自家把自己架上火堆,头先他以这个把人家逼得辞官,若传出去他家的儿子也这般,祖坟上的草能被人的唾骂淹没。

李老爷千方百计地瞒着,眼看就要瞒不住。

他这个人视声名比天还高,死一个儿子虽心痛但也不是做不出,总归不是要他自家的命。

李明远走投无路,竟想出一个歪招,同李夫人说了,两个人合计一番,竟都觉得不错。

两人说定主意,便各自去安排。

李家姑娘从假山后头过来,样貌温婉贞静,穿着藕粉色的外袍,像朵花一样鲜嫩。

“娘,大哥,你们在说什幺。”

两个人正收完话头,面色镇定,“没说什幺,不过是你大哥和李家姑娘的婚事,你到这里来做什幺。”

李姑娘听闻婚事,羞得低下头,“我来寻娘,绣娘教的技法我学不会,娘教教我吧。”

李夫人正揣着儿子的命,哪里还顾得上什幺针线技法,仍耐心哄道,“钻研这个做什幺,横竖家里的绣娘手艺好,你带着丫头出去玩吧,外头下了雪梅花开得正好,娘和你哥哥还有事情。”

李家娘子从善如流,“是。”

三人便分作两路,李家娘子果然赶了马车出去游玩。

在车上,她忍不住回想刚刚偷听得的话。

倒是有几分同情李二娘,心里腹徘,自家兄长太不要脸。既要自由,口口声声要家中支持认可,怎幺还要去骗李家的娘子。

小的骗不到就骗大的,若真要自在,不要人管束,怎好意思把别人拖入泥潭。

她自家也要嫁人,听着爹娘哥哥们的算计,毛骨悚然。

他们家是这样,别人家难道就不是。

不知爹娘可知道,今日他们算计许家的姑娘,明日别人也会暗算他们李家的姑娘。

李娘子黯然神伤,他们殚精竭虑,哪里会想不到这层,只因自己是个女儿罢了。

平日里锦衣玉食,只不过是家中有这条件,真要紧的东西,都在两个哥哥手里捏着。她能分得的,只有出嫁时那些看着鲜亮的嫁妆钱财。

娘原先也是女孩儿,嫁人后变成夫人。

夫在前头,便忘记她从前身为女儿的难处,虽仍是女身,心和魂却早已经是十足十的男人。

李娘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有心提醒许二娘,又打听得那是个拎不清的,到时候莫把自己牵连到里头,她娘头一个就要打死她。

许二娘成日被拘在府里待嫁,没许三娘在,倒憋足一肚子闷气,对着下人们挑三拣四。

众人畏惧丽姨娘肚里的孩子,再三忍耐,无奈许二娘得罪的人太多,府里怨声载道。

等贴身丫鬟芸豆悄悄送来李明远的口信,许二娘喜不自胜,她才不像许婉君那个呆子。

许二娘笑容满面,描眉点唇,衣裳首饰穿戴一新,打扮得颜若桃李。

她随丽姨娘,是那等柔和清丽的长相,平日打扮往清新婉约靠,是为着衬和自己容貌。

实际性子泼辣   ,不似面上那般温柔。

许二娘顾忌着私下相会,怕叫许嵘知晓,第二日便照常带了丫鬟仆妇们七八个出去。

到得茶楼,不听仆妇们劝,只管喝酒,编造些醉了走不动路的话,装在桌上睡着。

芸豆早得到许二娘吩咐,硬着头皮,另吩咐置办一桌酒席在大堂,叫几个跟班的仆妇喝酒。

那几人本不愿去,怕照顾不周出事情要担干系。

王婆嘴馋,便先站出来,如言去桌上坐着,吃得狼吞虎咽。

芸豆又道,自己去看着许二娘,待会来人同她换。

众人这才放心坐下,喝酒吃肉,被许二娘欺负多日的怨气一齐发泄出来。

那头,许二娘等人的脚步声远去,偷偷溜出去,上得三楼。

她见过李郎两回,只不知他对自己有没有印象,认不认得人。

许二娘含羞带笑,猝不及防被个男子圈在怀里,她正要尖叫,那人忙捂住她的嘴巴,巴巴地唤一声,“二娘,是我。”

许二娘简直幸福得要晕过去,李明远竟然认识她,难不成他一早便看上自己?

李明远把许二娘拉进屋里,搂着她便是一个深吻。

许二娘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坐在李明远腿上。

两个人身上的热气交缠,羞得她脸颊通红,“李郎,这是做什幺?”

李明远极有耐心,花言巧语说得不歇气,“我一见到二娘便心生欢喜,忍不住孟浪了些,

二娘不会怪我吧。”

李二娘摇头,自然不会,她哪里舍得,女子的矜持仍在,话说不出口。

李明远搂着她,有意无意手在她身上游走,借机把自己下头的衣服悄悄剥去。

他娘弄来的药极烈性,那根棍子打小便没这幺硬过,他已有些耐不住。

许二娘亦察觉出不对,李明远额角青筋直跳,她待要起身,李明远把她死死往回拉,正撞上那根烫得吓人的棍子。

两个人都是一颤,许二娘心中慌乱,李明远这是做什幺。

见吓着人,李明远犹忍耐着道歉,“二娘快些走,我,我见着二娘实在是忍不住。不敢唐突你,等下月咱们成亲,洞房花烛夜,我与二娘再说。”

许二娘也不是全然没头脑,晓得婚前失贞是大事,便果真迈开脚走到门口。

李明远已然按耐不住,她若是真要走,就别怪自己不客气,强按着她成事。

不料,许二娘走得几步,回头一看,李明远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手中握着那根粗红的棍子,想是难受到了十分。

她一咬牙,生出些侠义,反正婚事板板钉钉,下月就要成亲,她怎幺忍得住叫心上人难受。

“李郎,我帮你。”

许二娘也没料到事情怎幺会这样,她本来是想用手,只李明远央求蹭蹭,便由他褪去自家裙子,享受他的温柔小意,还替自己舔弄那处,本不曾设防,被一口气贯穿,疼得她在李明远肩膀上咬出好大一个牙印。

两人才成事,外头就有人敲门。

李明远替许二娘细心穿戴好,将腰间的玉佩递给她,安抚道,“二娘别怕,这块玉佩是我家传的宝物,你拿着。若我负心另许别的女子,便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许二娘听着这些,心里头那点不畅快烟消云散,她还想同他再温存一番呢。

到底顾忌着是婚前,被人发现要坏事,许二娘忍着下身疼痛,由李明远送回先前的房中。

芸豆等得焦急,几欲哭出来。

见得未来姑爷亲自送二姑娘回来,不由得多看了李明远两眼。

许二娘抓个正着,心中生恨,只李明远还在,便忍着没发作,预备回府里再收拾这狐狸精。

回府的路上,那几个仆妇婆子酒气熏天,好在都不敢放开喝,仍留着清明。

芸豆见许二娘半躺在马车里,闭眼休息。

她小心探看一番,见二姑娘身上衣服完好,脸上并无痕迹,只身上有一股气味,怪腻人。

芸豆惶惶不安,不知许二娘和李家公子私会到何种程度。

她只怕东窗事发,自己头一个就要被打死。

别的丫鬟都想着李家公子仪表不凡,家世更是不俗,若能跟着嫁过去,以后讨了姑娘欢心提拔为妾室,岂不是不枉活了这遭。

芸豆却想着三姑娘的话,李家公子唬着未出阁的女孩儿到外头来,还单把人叫进屋里,这叫什幺做派,绝非善类。

主仆两个,念头南辕北辙。

到得府里,许二娘屏退其它人,单将芸豆留在房里,好一顿毒打,直往人脸蛋上招呼。

“下贱蹄子,想男人想到我的人身上了,你是什幺货色,敢有这起子心思。”

芸豆没哪里想到还能牵扯到这话里头,脸上挨了两下,火辣辣地疼。

她在人前本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只是自家身契落在人手上,要打要杀只一句话,便只能避开脸,不住求饶说不敢。

外头的仆妇听得芸豆惨叫声连连,酒气醒了大半。

许二娘对下人的态度难说得清,好的时候便亲姐妹一样,不好的时候,就是累世的仇人,视如牲畜一样低贱,说翻脸就翻脸。

她这性子其实并不出奇,不然那些大户人家怎幺偏要塑造个善待下人的美名,正因为苛待才是常事。

丽姨娘正在吃午饭,许二娘院里的消息报来,下人们都不敢在这时说。

她肚里的孩子将将四个月,孕吐得厉害。

她每吐出来一口,仆妇们就觉得自己身上的皮又紧一分。

许嵘叱责她们看护不利,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但凡有空,许嵘都要从衙门回来,亲自盯着丽姨娘用饭。

这般养得肚子滚圆,丽姨娘连连胖了五六斤。

她自家觉得不好,只许嵘心肝肉的喊个不停,丝毫不厌弃,非要她多吃一些,养好肚里的孩儿。

这头,许嵘本说了午间有事不回来,丽姨娘便只拣两样清淡的菜吃几口,将许嵘的话当作耳旁风。

她哪里不晓得许嵘的心思,只管自家要个大胖儿子,等她生完孩子身材走样又如何,照样可以纳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儿。

许嵘不止给她专拨两个大夫日日问诊看脉,也给那两个请来大夫,只她们都没诊出喜脉。

丽姨娘放下筷子,望着满桌的菜色,神色不明。

许嵘踏进门来,先看丽姨娘气色红润,心头松散一分,再看一桌菜没怎幺动,忙问道,“怎幺,今日莫非还吐得厉害?饭菜不合口叫她们换新的来,别委屈自己。”

丽姨娘扯出个笑脸,起身为许嵘宽衣,“老爷事情忙完了,我还当老爷午间不回来。”

许嵘携着她的手,拉她坐下,“动什幺,这也用得着你伸手,有下人伺候我。”

由着仆妇褪下外袍,坐在丽姨娘身边,摩挲凸起来的肚子,“我这不是想着你和儿子,在府衙待不住。”

“老爷,奴家不是纸捏的人,何需这样小心。大夫都说我近日吃得太多,要我多走动活动一些,对孩子才好。”

许嵘揣度着心里的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与丽姨娘说。

他怕丽姨娘承受不住,又想自己不说,外头要是传得风风雨雨,下人再透漏风声,反而会打击她,对孩子更不好。

便先叫来两个大夫,听两人都说丽姨娘胎气稳当,孩子长得极好,才斟酌着开口。

李家那马奴先前想拿钱就跑,后头自家咽不下这口气,想着李家的阵仗是不欲透露出去,自己何不做些防备,要挟着李家,便有吃用不尽的金山。

等他换掉住处,见得四水城里多了许多闲汉,尤其在各大城门口,有人镇日待着。

这才后悔自己想得太好,李家势必要灭口,不肯受他威胁。

马奴无处逃脱,眼看得就要被李家逮住,病急乱投医,找到许嵘。

李明远要娶的正是他家女儿,想也是李家哄骗来的,不然哪个当爹的舍得将孩子推入火坑。

许嵘听完马奴的话,晓得李明远的癖好,便将人扣下,塞住嘴巴吩咐心腹看管,不准走漏半点风声。

他心中大怒,怪道李家在他落败时肯来应准亲事,等他发迹却犹豫,原来是打量着他官运不亨,只得依赖他们李家。

到时候就算瞒不住,晓得李明远骗婚,也得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气。

许嵘脑子转了又转,他虽不觉得李明远好男风是多大回事,只李老爷那桩往事他也晓得,严防死守以至于要灭这粗汉的口,倒也说得通。

只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退婚。

本来与李家结亲,是许家高攀。

他只是地方上的小小县令,人家是京里的五品大员,权势他远远比不上。

却有一桩不好,李明远这回都没能将事情瞒住。

天长地久,若哪日又跑出来一个,到时候不止他们李家要遭,李明远的岳家,也得跟着钉在耻辱柱上。

许嵘便再不犹豫,必要退亲,还得藏着手上的人,到时候第一个咬下李家块肥肉。

李家算计得好,拖他下水,丝毫不顾及往日交情,他又何需客气。

桩桩件件都衡量完全,许嵘才张口,斟酌着用词,将李明远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与丽姨娘听,搂着人直保证,“你放心,我一定做得妥当,不叫二娘名声受半点牵连,好在这时咱们就发现端倪,没祸害二娘终身。我必要叫他们为欺瞒我们二娘,付出代价。到时候好好的再替二娘寻个可靠人家,叫她欢欢喜喜出嫁。”

丽姨娘听得惊魂不定,好毒的人家,竟为着遮掩儿子的丑事来祸害别人家姑娘。

她念着二娘的心事,孕期情绪波动,立时就落下眼泪,对着许嵘哭诉道,“老爷,这叫什幺事啊。二娘,我的二娘,她怎幺受得住。”

许嵘亲自拿着帕子,替她拭泪,温柔哄道,“不怕不怕,二娘那头我们就先不说,她性子左,说给她听只怕不信,闹出去外头知道反而坏事。你寻着时机,慢慢的说。二娘没与那混账相见吧。”

许嵘叹口气,又说,“难怪他之前背着我,约三娘相见,想是担忧事情败露,要先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威胁着我把女儿嫁给他。”

丽姨娘思及二娘的性子,她今日才出门,便有些不放心,不顾许嵘在这头,叫来许二娘房中人询问。

芸豆被打花脸,不愿出门叫人看笑话,便由王婆抢来这个露脸的机会。

她倒还乖觉,知道换一身干净衣裳,把身上的酒气撇得一干二净。

到丽姨娘房中,见许嵘也在,更是有意表现得规规矩矩,头也不擡一下,趴在地上回话。

丽姨娘问及今日行程,王婆知道若说姑娘吃多了酒,自己几个少不了挨骂罚钱。

主子们可不管他们拦不拦得住许二娘,只管算他们一个不尽职的账。

便说,许二娘只去了茶楼,吃完饭就回府来。

丽姨娘不疑有他,便好生嘱咐下人们劝着许二娘,近日不要出去,安心在府里绣花写字,磨磨心气。

王婆子因丽姨娘夸赞了句老实本分,还得着许嵘的赏,欢天喜地回去,到许二娘面前表衷心。

许二娘自家也怕事发,掏出私房银子将几个仆妇的嘴封住。

这般安分过了几天日子,实在熬不住相思的苦。

许二娘期盼着李明远再来相约,只是那头却杳无音信。她按耐不住,翻了个脸色,央求芸豆替她去给李明远送信。

芸豆额头上好长一道疤还没好全,却不敢不答应,只是却出不去许府,说是丽姨娘不许。

许二娘本当即就要发作,几个仆妇劝了又劝,说婚期将近不宜出去走动,才又把人降服住三四天。

等许二娘亲自要出门去,仍是被门房阻拦不许,大闹一场,要把一众拦门的下人打死,才惊动丽姨娘。

许二娘见着丽姨娘不自觉有些异样,爹自娘怀孕,就不许她在娘房里闹腾。

母女两个几日才见一回,两个各怀心事,便都有意不提与李家的亲事,丽姨娘因平日里怀孕,精力不如从前,竟直到此时才察觉不对。

往常,二娘那是成日里将李明远挂在嘴上没放下过,怎幺这些天提也不提,仿佛深怕自己提起。

丽姨娘招来许二娘院中所有人,严刑拷打,逼问事情。

打了人,逼着许二娘听下人口供。

王婆说的话便与先时截然不同。

芸豆本来心中存着气,待挨得打,果然一五一十的吐了个干净。

丽姨娘听得头晕眼花,又不好当众责打女儿,拖着人到房中,门窗掩得严严实实。

“跪下。”

房内只得母女两人,许嵘不在府中,仆妇们本不敢留丽姨娘一个人行事。

只是母女间的事情,看这情形,她们也不敢说话。

只好守在门前,贴耳听着里间动静,一有什幺便要推门进去。

许二娘只以为事发,便有意装出乖巧,果然跪下听丽姨娘训斥。

丽姨娘自然也防备着外头的人,挺着大肚皮走到许二娘身边,压低声音问,“你老实告诉我,叫他得手没有。”

许二娘哪敢承认,许嵘最爱脸面,传扬出去,凭她娘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一定保得住她。

虽然婚期将至,但能不说就不说。

她若有胆子承认,也不会提心吊胆地隐瞒这些天。

丽姨娘再三问那日行程,许二娘心里也有应对,无论她娘怎幺翻来覆去地问,答得天衣无缝。

她倒是承认和李明远私会,只说两个人搂搂抱抱,李明远同她许下好多承诺,还给了块传家玉佩,自己回赠一个香囊。

那时房内只她一人进去,外头那些丫鬟仆妇们说不出来,只要她咬死没有什幺事,便不会泄露出来。

许二娘又疑心,难不成是李明远说的。他哄骗自己婚前失身,好作践自己?

丽姨娘见女儿说的话没有错漏,便只以为李家是要借着两个人私下交换定情信物,坐实婚事,好在只是个香囊。

事情到这种地步,丽姨娘已知再瞒下去,说不得李家真要狗急跳墙,勾搭着二娘做些什幺不堪的事情,便忍着心痛将李明远和马奴的事情说来。

许二娘直直叫这消息雷得惊悸不安,四肢发颤,“娘,你莫不是在哄我?”

丽姨娘弯不下腰,把女儿从地上扯了一把,叫她起来,“二娘,娘知道你的心事,怎幺会拿这样的事哄你。那混账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是一直就有这等癖好。你想想李家什幺官,你爹什幺官,李明远是嫡长子,你是个庶女,谁家肯拿嫡长子与个小户人家的庶女结亲。二娘,你在外头读书那幺些年,可不要左了心思。天下男子千千万,你不要怕,娘会给你好好选个可靠的男子,不会让人毁了你的终身。”

许二娘却起不来身,被这个噩耗砸得犹如滚落地狱。

将李家对自己那远超寻常的热切寻到这幺个理由,许二娘才发觉,原先的世交情意,看重都是谎言。

她还以为,自己果真这般命好。

许二娘心头凄惶,晚了晚了,什幺都晚了,好个李明远,好个李家,好个,许三娘。

若不是许三娘不要,怎幺轮得着自己上当。

丽姨娘见女儿仿若失了神智,不知怎幺,又起心问一句,“二娘,你果真同他没什幺事?别怕,你和娘说,总有办法。”

许二娘咬碎了牙和血吞,强颜欢笑,却比哭还难看,“娘,果真没有。我要退婚,快给我退婚。”

才刚还觉得李明远才貌双全,她何其有幸能得这样的姻缘,眼下便只如吞了苍蝇,难掩恶心。

“你爹去了,李家没敢说什幺,已经答应,先头的那些聘礼他们自知理亏也不要,我吩咐将东西扔出去。原想瞒着你,怕你伤心。二娘,你已是十六岁,该晓得些道理,以后出嫁,娘只能在外头护着你。日子过得如何,你自己得立起来。”

许二娘听得李家爽快退亲,悬着的最后一颗心终于落地。

那李明远倒是个讲义气的,没说出来就好。

等夜里回去,许二娘院中的人都挨了打。

事情已经发作,再收服人心也是浪费钱,许二娘便只装不见,仍然吩咐芸豆,替她弄来堕胎药。

芸豆唬了一跳,顾不得想许二娘果然和李明远有首尾。

畏惧许二娘淫威,不敢推辞只得先答应下来。

她已经挨了两回打,许二娘一句软话都没有,拿捏着这些事情,她不运作岂不是亏了这两顿板子。

需知她们下人也是人,不是由得主子欺负。

许家最近不安生,丽姨娘仍然防着许二娘院中的人,不许她们出府不说,连平日采买的人也得拿对牌,由她的心腹婆子陪同出去。

许嵘倒没说什幺,丽姨娘揣着心事,反妨碍肚里的孩子,他便由着她像个女主人般发号施令。

那头,芸豆思来想去,挑出一个人来共同谋划,正是兰姨娘。

她和小兰小梅三个是同一批进来的,分到两个姑娘身边。

二姑娘和三姑娘小时矛盾还不大,她们三彼此都是姑娘身边的丫头,还能说几句话。

大些,姑娘们便都开始暗暗较劲。

她们也互相攀比自家姑娘受不受看重,自己得不得主子欢心,在别人面前有没有脸面。

夫人在时,自然是小梅和小兰过得更好。

等丽姨娘掌家,她跟着姑娘去外头书院,过得自在舒心,那两个哪赶得上。

丽姨娘怀有身孕,底下谁不敬着芸豆是二姑娘身边的心腹,对她敬着捧着,反是二姑娘可劲糟践人。

丽姨娘胎气稳当,便许兰姨娘和罗氏两个在院落里走动,只是一应所需都由别人送来,仍是被看管着。

芸豆思量,兰姨娘心头未必不存着气。

她寻了借口,便去探口风。

兰姨娘和罗氏两个,看许嵘把丽姨娘如同菩萨一样供着,还害得自家成日只能在小小的院落中憋闷着过活,心头怎幺没有怨气。

只恨自己肚皮不争气,没有办法。

等芸豆透漏来意,将许二娘与李明远私会的事一说,兰姨娘便有些意动。

芸豆再指着丽姨娘院子方向,把丽姨娘母女拉下来,到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老爷只能交给别人养。

兰姨娘便做下决断,两个人在姑娘身边伺候,都认得字。各自亲笔写下文书画上印信,一道合谋。

待许二娘再催促着找药,芸豆推说自己挨了打,月信不对时候,在院中煎药调理。

实则一碗一碗的汤药,都进了许二娘肚子。

芸豆故意熬得久,药汤粘稠,她将里头的冰糖捡出来埋在花丛里,早早熬好放冷,夜里才端给许二娘。

许二娘自觉万无一失,打量着芸豆知道她许多秘辛,将来她再嫁人,留着这些把柄在人手里,叫她胆颤得很。

有了这般想头,许二娘便起意稳住芸豆,收起平日里的打骂,常常叫人去说一阵知心话,又把自己的首饰衣裳赏给她。

芸豆哪能猜不到许二娘的意思,头上悬着把刀,心中更恨,她为二姑娘做这些事,哪一件是她心甘情愿做的,还不都是被逼无奈。

你不仁我不义,一日日忍着许二娘眼神中的毒辣,终于等得信期,许二娘月信迟迟未来。

许二娘虽慌乱,倒还沉得住气,堕胎药她足足喝尽三碗,只怕是这等寒凉之物吃多了,伤了身子才有推迟。

她要找芸豆问话,下人们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许二娘心一跳,便知要糟。

这才悔悟,她娘将自己的院子看管严密,不许她们出府去。

芸豆,是从哪里拿的药?

芸豆直接拦下许嵘,她是二娘身边的丫鬟,许嵘有些许印象。

便听这丫头将许二娘与李明远私会,破了身还怀孕的事说出来。

许嵘一脚将人踹开,拔步狂奔。

芸豆趴在地上,嘴角吐出一口血,嘴上喊着求饶,实则暗爽不已。

她拿回来的药,自然是大夫们开的坐胎药。

兰姨娘和罗氏眼馋孩子,许嵘就是关两人禁闭,也让下头的人照常送药来。

她们少吃一两剂不打紧,只要许二娘怀胎,叫许嵘知道,就有热闹看,多划得来的一桩买卖。

许嵘带着管家亲自绑上许二娘,蒙上布请家里的大夫来诊脉。

两个大夫一前一后来看,见伸出来的手不似丫鬟,乃是养尊处优才有的富贵气象,

只好掂量用词,说月份浅,还不确定,见着像是滑脉。

两个大夫说的话一致,丽姨娘听完,当场便昏倒。

许嵘蹬圆眼,只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孽障。

到底在意丽姨娘肚里的儿子,吩咐将人锁在柴房,便顾不得男女大防,由个健壮的小厮抱着丽姨娘匆匆赶回上房养胎。

丽姨娘才睁眼,对上一张年轻的脸,再看她身旁面带焦急的许嵘,不由得心慌意躁。

她本欲向许嵘求情,这时却心里紧张,说不出话来。

许嵘怕她忧心伤身,便忍耐着怒气将心头的主意说与她听,“丽儿,二娘她实在是不争气。怀了胎,咱们也没有办法,若不叫她嫁给李明远,嫁到别人家去事发就是结仇,将来坑害你我的孩儿。我与你说句实话,你也知道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二娘怀了李家头一个孙子,拿捏着他的错处,李家上下都得捧着她,不比到人家家里三妻四妾的快活,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丽姨娘知道哭啼无用,晓得是这个理,“老爷的话我都明白,我是想着,二娘年轻,叫她以后这辈子都守活寡,我怎幺不难受。”

许嵘喜她肯听话,便安慰说,“他既能同二娘成事,叫二娘怀上孩子,想来以后夫妻两个慢慢处着,知道女人的好,就能改回来。”

丽姨娘听他说得不像,倒勾起桩往事来。

只眼下顾不上别的,还要看二娘的事情怎幺收场。

难怪李家那幺爽快地退亲,这些天仍驻留在四水城,也不相看别的人家。

那头,李家人仍寻不到那马奴,并非像面上装出来般沉得住气。

李明远将事情办完,李老爷大怒一场,复又平息。

这确实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李明远若能娶个媳妇照常生子,他们就可说那是家中的逃奴故意诬陷,有媳妇孩子作证,便可借此平息谣言。

等确信李明远没有认错人,便先饶了儿子一命。

过得几日,许嵘上门来退亲,话里话外有所暗示。

李老爷便猜那马奴在许嵘府上,便更是放心,恭恭敬敬地捧着许嵘,任由他说风言风语,将亲事爽快退了,聘礼都不要。

急什幺,等许嵘晓得他女儿干的好事,只怕要求着与自家结亲。

以后他要把失了贞洁的女儿嫁给别人,岂不是也叫他们李家捏着把柄。

他们在许嵘身边安插有人,听说许嵘急得在书房团团转,李老爷哈哈大笑,吩咐李夫人收拾好礼盒,请来媒人,大张旗鼓地去许家求亲。

许嵘哪里不知道落进圈套,事已至此,只好让管家出面,客客气气地请媒人进来,两边交换婚书,还是之前看的那个吉日成亲。

李家姑娘躲在暗处听着自家人的算计,只觉得齿冷。

贞洁,什幺稀罕东西。

老天爷真是不公,生来便给女子这层枷锁,由着男人编造名头,以此裹挟女人终生。

她听得里间动静,便闪身出去,扮作才将来,“爹。”

李老爷点点头,颇为满意地打量女儿,“快来爹看看,都是大丫头了,该叫你娘给你好好选个夫婿。”

李姑娘羞怯地笑,捂住嘴跑开,“爹怎幺拿女儿取笑。”

四水城的人出来看热闹,许家李家先前不是就订过一回亲,都要出嫁了怎幺还请媒人。

李家的人解释,原来上回是两家父母订下,她们老爷夫人觉得没有媒人有失礼数,才特意补上。

外头的人听着,连连说许家姑娘有福气。

婆家这样重视看待,懂得礼数,将来才是数不尽的好日子。

许二娘仍叫关在柴房里,拴着手脚,只由个婆子喂饭、

嫁妆早就预备着,来不及备的东西,许嵘都吩咐去外头采买,一共凑得三十二擡。他存着气,不嫌寒酸。

李家倒是十分舍得,聘礼装得扎扎实实,一路招摇游街,叫四水城的人都知道李家大方。

许嵘被逼无奈,拿些不值钱的陈布垫在箱子里,把三十二箱的东西添了些占地方的摆设,凑到六十四擡,面上才抹匀。

等到得成亲那一日,李家阵仗摆得十足,李明远穿着新郎官的红衣裳,骑在马上,风度翩翩,勾走四水城姑娘媳妇多少春心。

许嵘冷哼,装模做样,他们李家真是能屈能伸,摆出这等模样,也不过是好以后凭此澄清谣言。

他们许家,只是李家的踏脚石罢了。

许二娘提前被灌下安神药,由两个仆妇扶着,塞进马车。

盖头随着马车起伏摇摆,遮住那被布缠住的嘴。

丽姨娘心痛如绞,这是当下最好的结果,只盼二娘能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

她的日子看着富贵,实则说不定哪日便要一朝打回原形,叫二娘早些嫁出去,还能留条命在。

且不说马奴仍在许嵘手里,李家必得客客气气的哄着人。

外头烟花炮竹炸裂,许嵘不许丽姨娘出去。

丽姨娘久在房里憋闷,实在待不住,撇下仆妇独自到院子里散心。

一个男子从墙角的花丛中钻出来,扑向丽姨娘,搂着人便亲嘴,“心肝,可想死我了,孩子会不会动,快让爹爹来摸摸我的宝贝儿子。”

丽姨娘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将人推开,“你要害死我们娘俩吗?”

许嵘一连素了几个月,哪还忍得住,便又到兰姨娘和罗氏屋里休息。

两个人有宠,得了些自在,可以在府里走动。便到外头来,看许二娘出嫁的热闹。

芸豆叫丽姨娘打死,倒没把兰姨娘咬出来。

兰姨娘晓得,芸豆并不是好心不牵连自己,而是多一个人知道,以后许二娘身败名裂就多一分可能。

思及此,兰姨娘招来身边人,“这等热闹,三姑娘隔得远听不见,可惜,还是只有我心疼这位旧主。去,给我们家三娘子报个信。”

丫鬟领命去找人传话,兰姨娘仍站在内门,忽然里头窜出个男子。

她连忙避开,问身边人,“这是哪里来的小厮,怎幺随意跑到内门。”

仆妇们有认得的,便回,“是外头铺子里的人,往常见过他给丽姨娘回账。”

兰姨娘才不问,只想丽姨娘果然得老爷信任,在内院见外男也不用避讳,怕是不好拉下马。

远在四水城千里之外,许三娘这日在田庄后头的山上狩猎得只鹿,晚间和众人分食,夜里便睡得有些晚。

王大娘子躺在温暖的被窝中,隔壁小梅睡得憨熟,她想着四水城来的信。

王婆因撒谎被丽姨娘下令打死,那些人阳奉阴违,收下王婆的银子,只将人打个昏死扔出去。

王婆醒过来,已是半身瘫痪,她托人写信,要王大娘子回去照料她。

王大娘子只将信付之一炬,看火焰将她心里头的怨愤也烧得一干二净。

从小就被全家老小欺凌着长大,她不只要洗爹的贴身衣裳,还得洗那混账弟弟的。

他自家不觉得不好意思,有时还故意弄得那小衣上全是那等污糟东西,丢到她的衣裳盆子里,作践人。

嫁到外头去,她也仍是被人欺负。

王大娘子夜里咬着牙,翻来覆去想,这辈子这些苦和难,究竟是为着什幺。

别家也看重儿子,只没一个像她家这样,不是轻视女儿,而是蔑视。

各个买件新衣裳都知道爱护保养,而她这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血脉亲人,却得不到半点尊重。

等王婆子挨打回来,她回来探看,那二十几年来没改变过心意的亲娘,竟有所回转,对自己好起来。

王大娘子本是最软弱的性子,从来生不起点血性。因着亲娘的转变,反将前二十年的冷血决断找回。

后头将计就计,竟这般轻易地脱离那等炼狱,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摆脱不得。

她对王家人积年的恨意,已经透彻骨髓,并非王婆一时半会对她好几分就能挽回。

对她好,也是对自己好,娘没儿子伺候养老,可不就得指望着女儿,拿些小恩小惠钓着人罢了。

撇开这些算计计较,王大娘子满心快活。

她是不管这些了,天高水远,她要过自己的自在日子,再不愿与那些乌糟糟的事情打堆。

本来还想着骗光老婆子的钱财,再把她扫地出门,这实难操作,反不如由她自生自灭,吃这自寻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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