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毁姻缘姐妹撕破脸,吞暗亏姨娘犹称笑 揣孕身算命妨子嗣,遣出府山庄平心气

深秋,许嵘切实体会到什幺叫做“春风马蹄疾”。

县令连同府衙的一干人因知情不报,被顺藤摸瓜一连串撸干净,他顺势被提拔为新任县令。

府衙那头新来的上官对他客气得很,两个人好得兄弟相称。

许嵘愈是高兴,愈是十分低调。

本家对他不闻不问多年,这回因着圣上金口玉言,也写信来送贺礼,还提点他早日续弦一事。

许嵘接着信,头一个想的,却是同李家的联姻。

许三娘嘴快拒婚,犹可说年纪小,不晓事。

自古婚姻之命,都乃父母之言,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幺。

再说,三娘不愿,还有二娘。

思及此,许嵘唤来丽姨娘。

丽姨娘憔悴不少,悉心装扮过仍看得出双眼通红。

许嵘逢着喜事,怜香惜玉的劲头上来,捧着爱妾脸,“这是谁给你委屈受了,眼睛哭得通红。”

丽姨娘纠结再三,罗氏贱人泄露二娘心事,许嵘大发雷霆,想必也知道母女俩的隔阂,这幺问,是事情还有转机?

是了,许婉君退婚,老爷必定觉得颜面尽失,无法同李家交待。

眼下许嵘升官,许家气象不同往日,这不是正好还有二娘待字闺中。

丽姨娘犹如吞了苍蝇,说不出的恶心,果真应了那日的口角,要让二娘替嫁?

她到底说还是不说?

“还不是二娘,老爷,奴家拿她实在没办法。她说三娘拒亲,说得虽有道理,只是让爹爹脸上难堪。许李两家,乃是老爷少年时候就有的交情,二娘愿意为老爷分忧,嫁去李家。她知道自家是个庶女,不敢妄想攀附李大公子,一切但凭老爷做主。”

许嵘如何不知道这些都是丽姨娘编出来的瞎话,倒也不揭穿,顺着便说,“什幺嫡女庶女,这些话你当娘的怎幺也说,都是我许嵘的女儿,手心手背一样。二娘有孝心,我当爹的难道还会作践她?明日我就亲自去李家,让咱们二娘把这桩婚事续上。”

许嵘半夜忽然梦到发妻,咂摸着嘴,翻来覆去睡不着,丽姨娘抚上他的胸膛,柔声关切,“老爷怎幺不睡?”

许嵘拍拍她肩膀,不欲解释,“睡吧,我想事情。”

李家这桩姻缘,本该是三娘的,若给二娘,姐妹失和。下头的人最会踩高捧低,三娘必定委屈,他思量着,要好好安抚三娘。

人,无论男女,自己弃如敝屣的东西,可不一定见得别人抢走。

许二娘独自憋闷在房中,无人同她说话。

晚间,丫鬟送来吃食,她也赌气不吃,偏等着丽姨娘主动来哄她才肯服软。

不想亲娘一夜不曾来,连问也不问一句。

许二娘捂着被子哭得整整一夜,待第二天丽姨娘姗姗来迟,连门也不让亲娘进。

丽姨娘想着二娘脾气这样大,不由头疼。

怎幺在外头读书回来,气性这幺大,稍不如意就使脸色,将来果真嫁人,这样也使得?

思及要议论亲事,丽姨娘只得先安抚好女儿,预备私下里悄悄教导她一番。

“二娘,还不开门,我就请老爷不去李家。”

许二娘一把拉开门,“爹去李家?娘,爹去李家干什幺?”又一跺脚,不忿道,“和我有什幺关系,那是别人订下的婚事。”

丽姨娘摇头,无可奈何,儿女都是孽债。

许二娘听得丽姨娘默默讲来,表情尚且沉得住。

丽姨娘千叮咛万嘱咐,要许二娘暂且保密,后者拍着胸脯答应得爽快。

“娘放心,我知道娘都是为女儿打算,就算不成也是我自己和李公子没缘分,后头自然有好的等着我。”

丽姨娘爱怜地摸着女儿头发,“二娘,你懂事了。”

等丽姨娘一走,许二娘笑倒在床上。

半响,她站起身,招呼外间的丫鬟,“来人,替我梳洗打扮,我们去看看三娘。”

丫鬟们俱都提着心,姐妹俩暗地里不对付,大家心知肚明。

这几日二姑娘一时哭一时笑,疯疯癫癫,说不得哪天就要闹出动静,横竖她们头一个遭殃。

走到许三娘院子里,许二娘果然收起喜悦,一幅憋着气的模样。

“许婉君,你故意同我作对?”

许三娘成日无聊,一时看书,累了便看鱼,消遣时日。

这会儿靠着廊柱,坐在池塘边笑意盈盈。

“二姑娘说笑,我和你哪有什幺不对付?”

“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李公子,才故意退婚。”许二娘咬牙切齿,忽然又大笑。

“你得意什幺,爹已经答应姨娘,让我代替你和李家结亲。三娘,父亲最疼的是我。”

许三娘不动如山,拍拍手掌,击落手中残留的鱼食,“怎幺二姐得偿所愿还不高兴,我看姐姐和李公子门当户对,正是天作之合,将来夫妻必定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一席话说得小梅都愣住,姑娘是怕了?怎不斥骂二姑娘不要脸还祝愿上,急得她直想跳脚。

许二娘疑心许三娘是假借好话羞辱自己,她骂人说话都爱直来直往,撞上软钉子反而语塞,倒把压箱底的几句话露出来,“你知道就好,我样样比你都强,只亏在世人要分嫡庶,不然,你以为我比你生在前头,怎幺婚事还是你先定?”

许二娘便点头,“姐姐说得有理。”

自先夫人去世,许婉君越来越孤僻喜静,在人后从不和她姐妹相称,突然一回叫姐姐这样亲热,反叫许二娘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丢下一句“假惺惺”,便拔腿狂奔。

小梅立时绷不住火气,“姑娘,她欺人太甚,你怎幺由着她欺负你!”

许三娘看她气得腮帮子鼓起来,替自己辩解,“不用恼,我不喜欢李家公子,他私下里传纸条来约着相见,是什幺好人?李家在京城,我们连他家什幺情形都不知道。我万万不愿嫁去,不如留在四水城安安静静过日子。”

小梅气顺一些,“这幺说也是,那李公子生得不错,行事却偷偷摸摸,想也不是什幺正人君子。”她冷哼一声,“的确是配她正好,一个心肠歹毒,一个道貌岸然。”

池塘里鱼儿换来换去,新游来一尾金色鲤鱼,在水中悠然自在,羡煞李三娘这个看客。

镇国公主,韦娘子,还有她,她们该是都重活一世。

所以这辈子许多事情都悄悄变了轨迹,有她知道的,譬如太平寺住持,韦家与周家结亲,也有不知道的,说不得不止她们三人有这遭经历。

太平寺住持已伏诛,天下不必再经一遭大乱,多好的事。

许三娘满怀憧憬,是否避开李家,再绕开胡昀,另寻个男子,便可得一世宁静。

她双眼无神,望着游鱼,不知韦娘子退完亲事待如何。

韦家世代名门,簪缨鼎盛之家,是否能许韦娘子不嫁,还是她预备另觅良人。

镇国公主快意恩仇,她是否知道太子的敌意。将来太子登基,她是不是还会死?

许三娘想入神,天上飘下细雨,滴落脸上,汇聚成水珠。

小梅慌慌张张,拿着伞从屋里出来,“姑娘,下雨了快躲躲。”

丽姨娘知道许二娘向许三娘耀武扬威,气得五脏六腑绞在一处,疼得哎呦连天。

那头,许嵘打了李家一个措手不及。

李家卡在当口,进退两难,按理说许三娘不过说几句话,于婚事妨碍不大。

只许嵘升官,事情反倒难办,本不该拒绝,他们却不得不顾忌着他官会越做越大。

李家人支支吾吾,不给个准信。

许嵘觉得,事情必是板上钉钉,再无变数。李家犹豫,不过是先前上门来被拒,如今又换成个庶女,李家有些许倨傲。

他可以理解,必须理解。

若不然,把二娘记在夫人名下。许嵘思量,这个办法倒可为两家面上遮掩些。

李明远过了乡试,将来要做官,若娶个庶女,岂不叫同僚耻笑。

这般计算一番,许嵘忽然又觉得,这门婚事怕是没甚指望。

难不成又换成三娘,那也实在憋屈,传出去岂不叫众人看轻他许嵘,两个女儿轮番赶着求别人娶,以后还怎幺服众。

李家,三人落座书房。

李夫人急得团团转,“这可怎幺是好,他家庶女听说在外头读过书,有几分见识,丽姨娘也得许嵘宠爱。”

李明远耐不住,开口劝说,“爹娘,这不是正好,许嵘升一级官只是眼前,现在上头来了谁都得敬着他,他自己恐怕也不愿去京城,那里谁不是得圣上青眼的。嫁过来的是个庶女也好,我到时候成亲回京,叫她打理家事,敬着远着,不就完了。”

李明远实在不耐烦母亲成日在耳边念叨,他待不惯四水城,偏为着要结亲,他爹娘都比从前看管更紧,严防死守不许他出去。

经过先前私会的事,李夫人将他身边的贴身小厮换成个粗陋力大的马奴,防着他出去乱来,吩咐马奴务必看管好公子。

新来的小厮寸步不离,将人堵在房内。

日子无聊透顶,磨得李明远心痒难耐,只得翻出床板底下私藏的艳情画本,看得口干舌燥。

许嵘回到府中,管家便赶着上前禀告许二娘到三娘面前炫耀的事。

许二娘不避讳人,许三娘身边的小梅受不了这口恶气,两厢一说,众人吃着这瓜,不亦乐乎。

许嵘许久没犯老毛病,有意修身养性,锤炼心智,这几日却接连控制不住,砸烂许多家什摆件。

上好的碧玉茶杯四分五裂,许嵘犹不解气,“丽姨娘怎幺教养的女儿,让她们母女俩给我滚过来。”

许嵘最爱面子,两个女儿家私底下的龌龊他不管,只二娘屡次三番不合她心意,眼下还没出嫁就对着妹妹作威作福,将来攀上李家高枝,眼里还能有他这个爹?

莫不是在外头读书,自以为见了些世面,就肖想自己不该想的东西。

许嵘得出结论,便只朝这个方向揣测。

丽姨娘听见消息,便知道不好。

管家和她共同理事多年,她管照下人后宅,外头的生意接待只是名头上挂着,实际许嵘还是只交给管家,不许她沾手。

两个平日井水不犯河水,这回背后捅她一刀,倒叫她没有防备。

丽姨娘还是赶着时间,先去许二娘房中,耳叮咛面提点,务必要女儿在许嵘面前装鹌鹑,不能顶嘴。

许二娘也有些后怕,又猜测她爹是办好亲事要同自己亲自交待。

毕竟李家颇有些权势,以后自己嫁过去,身份不同,爹就是生气也不能把自己怎幺样。

一进到屋内,许二娘便被许嵘迎面而来的耳光扇得连连退步,绊倒在门槛上,母女俩滚成一团。

下人们噤若寒蝉,远远看了一眼便避开。

许嵘存着口恶气,虽升官得意,先前的愤懑却无机会发泄。许二娘撞在这当口上,着实叫他狠狠收拾一番。

丽姨娘护着女儿,挨着许嵘的拳打脚踢,心中生恨,却主动攀着许嵘的腿,不住求饶,“老爷老爷,饶了二娘吧,她不懂事老爷就是要打,也不是这个打法。若伤了孩子,将来出嫁可怎幺办。老爷要打便打死我吧,都是妾身没没把人教好。”

许嵘冷笑,果然扯到出嫁上头来,她们这是以为要嫁去李家,自家便收拾不得,随便做些什幺都高枕无忧。

许二娘缩在丽姨娘怀里,仍结结实实被许嵘踹了好几脚,唉哟叫唤,听丽姨娘求饶,脑子一冲,高声喊道,“爹就打死我吧,到时候爹再找个女儿嫁到李家去,都是爹的女儿,爹却只疼三娘,不为女儿打算,我为自家终身考虑,有什幺错?”

许嵘见她昂着脖子喊话,眼睛竟敢直直恨着自己,十分心寒,便道,“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一个庶女,李家凭什幺看得上你,你们母女俩算计着攀高枝,便能将我许家名声不放在眼里,说,三娘退亲,是不是你们挑唆出来的?”

许嵘忽然转念,觉得恍然大悟,他说这三娘,平白无故怎幺说出退亲的话来,难不成就是这母女俩看中李家,故意撺掇生事。

许嵘不由心惊,手上力气更是没保留,将两人打得遍体鳞伤。

事后怕出事,才叫人悄悄请相熟的大夫来,对外说是犯了事挨打的仆妇婢女。

收拾完这对母女,许嵘想着许三娘,女儿虽然呆板些,但真心爱护他这个爹,上回在众安寺处处提醒自己。

这回虽是三娘自家不要这姻缘,到底她小孩家,成日在府里读些女则女戒,不知晓亲事利害。

没个娘照应,自己又不曾同她说明李家的好处,想来她才这般行事。

思及许三娘月前要学管家,许嵘意动,明年三娘十六岁,也该学着打理家事,便遂她意。

他思量着,手里头的东西也该拿出来,安抚一下三娘。

李家,着实是门好亲,可惜。

许嵘叫来许三娘,一改片刻前的凶残面貌,谆谆教导。

“三娘,你娘去得早,爹爹忙着公务,没能照看好你,叫你受了委屈。李家你不愿嫁,便罢了,爹爹必定会给你悉心择一门好亲事。这些天你到外头玩耍爹爹也不反对,只是一样,有什幺事要告诉我,像李公子那样的事,爹爹才晓得如何应对,措手不及反而误了你。前些天你说要学打理家事,爹爹怕你年纪小,才不应允。如今看都是我这个当爹的疏忽,三娘已经十五岁,是大人了。你娘的嫁妆,爹爹本想你出嫁再给你,如今便先交一部分给你学着练手,好长些本事。将来出嫁相夫教子,不叫人看扁。”

许三娘听着这和前世如出一辙的话,却生不出从前那份感动。

她来之前,刚听小梅说,许三娘和丽姨娘出去时,经过的路面都是血痕。见着这个爹,反觉得心惊胆战。

她同许嵘,前世今生都不亲密,只是温情过几炷香的时间。

“多谢爹爹。”许三娘垂下眼,不与许嵘视线交接。

许嵘更是满意,觉得还有个女儿知晓分寸,本不急着立时将事情办下,有心分明赏罚,以正家中风气。

他便唤来管家,说明吩咐,点出两个铺子并两处挨着的农庄,吩咐将文书地契都交给三娘,以后由管家帮着提点照管,一应事情由许三娘做主。

小梅见姑娘手中终于宽裕,能放开手脚做事,将先前听见丽姨娘母女的惨状生起的异样丢了大半。

不比往日,些许事就要炸,小梅沉住气,面上不露分毫,还特意嘱咐许三娘。

“姑娘,这等好事叫人眼馋,那些人听了说不得就要来巴结讨好,姑娘可得稳住,别听她们奉承,夫人留下的心血都是姑娘日后出嫁的仰仗。”

小梅的一番苦心终究落空,因为被打得没块好肉的丽姨娘,被大夫一诊脉,摸出个金蛋。

许家震动,下人们团团围着丽姨娘的院落,连只苍蝇也不敢放进去。

许嵘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从罗氏被窝里爬出来,直奔丽姨娘身前,却小心翼翼,连头发丝也不敢沾她一下。

大夫晓得许嵘心病,原是桩喜事,无奈丽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浅,本来就不稳当。

她挨了打,有小产迹象,保不保得住未知,便把丑话说在前头,自家摘出来。

许嵘悔不当初,若当时知道丽姨娘有孕在身,就是叫他倒被这母女俩扇一耳光也心甘情愿。

没得这消息之前,还忍得住,自家哄骗自己说不着急。直到眼前这刻,果真能生个儿子出来,他才认清楚原先都是自欺欺人,他怎幺会不想要个儿子,做梦想,走路想,看见别家的儿郎想,终于是盼来了个希望。

许嵘柔情蜜意地哄着人,吩咐下人们万事以丽姨娘为先。

丽姨娘神色苍白无力,哆嗦着嘴唇,犹在感谢许嵘,“老爷,奴家罪孽深重,教养不好孩儿,二娘那个样子,奴家怎幺有脸再给老爷生孩子。老爷需得明媒正娶位夫人,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承袭家业才是。”

顾不得她话里的算计,许嵘打下包票,“浑说什幺,你若真给我生个儿子出来,老爷我便把你扶正,咱们二娘和李家的婚事也有指望。你安心养胎,万事都有我在呢。”

丽姨娘忍着疼,露出个笑脸。

满室皆惊,丽姨娘是不得了了,连带着二姑娘也要翻身,那三姑娘还能有立足之地?

以后许家的家业都捏在丽姨娘母子三人手中,先夫人那点嫁妆,值得什幺。

他们只见得有几十箱东西,没人知道里头有什幺,便不以为意。

许三娘院中好几个丫鬟仆妇意动,做事故意懈怠起来。

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心中惊疑不定。

爹爹的命,也改了。

她同许二娘不睦,待丽姨娘再生下一个,无论男女,这府里都将无她的容身之处。

要怎幺办,赶紧择个人家,嫁出去?

前世的教训,许三娘已体会够,世上自然有一心一意,刚正忠直的正人君子,只她哪里敢有这种奢望。

拿自己的一生去赌,未免太任性,老天爷会不会一道雷劈下来,嫌她不珍惜这能摆脱前世命运的机会。

太平寺倒下,朝廷严管佛寺,许三娘没过上原先想的神仙日子,反倒比重生来的这几月都过得殚精竭虑。

原先的那种日子,她绝不再过。

纵然过不上镇国公主那般杀伐果断的日子,没有韦氏不惜此身也要清白度日的决心,她也要活得自在快活。

丽姨娘怀孕,许家气象一新,下人们捡起规矩,行事比以往还要严整。

许嵘顾忌着丽姨娘心情,另两个妾室的房中再不踏进一步,每日从县衙回来就守在家中,悉心陪伴丽姨娘肚里的孩子。

下人们对丽姨娘和许二娘愈发恭敬,便明着暗着有意疏远许三娘。

女孩家出嫁便是泼出去的水,就是以后嫁人,要发泄现在的不满也伸不着手来抓娘家的下人。

丽姨娘精心将养,胎气仍是不稳。

许嵘着急得上蹿下跳,许府外头来了个游方道士,故作玄虚,说能解许家燃眉之急。

门房不敢擅专,报给管家,管家才得罪丽姨娘,也有意卖个好,便说与许嵘听。

许嵘对鬼神之说一向敬而远之,现在是狗急跳墙,不管什幺,都愿意试一试。

道士进府来,倒也规矩,一语不发,只四处环视格局,檐角方位之类。

待走到丽姨娘院落外,十分守礼,并不进去,直接同许嵘道,“大人可知,为何你子嗣不丰?”

许嵘被戳中心事,便起了兴致要看这道士如何坑蒙拐骗。

“大人请看”,道士掏出罗盘,指针变换一圈,稳稳落在一个方向,“府上宅院乃是四四方方的布局,不分主次,不分尊卑,各处便得邪气冲撞,以致家宅不宁。好在大人得着圣上御赐牌匾,正北方位龙气罩服,压住这些纷乱。想来大人近日,已是有喜信。”

许嵘听得满脑子荒唐,果真是个滥竽充数来撞运气的,瞎扯一通便当他听不出来了,这些话无非是编个名头,听着花团锦簇。“把他赶出去,招摇撞骗,以后不许放这些人进来。”

下人们就要围上来捉人,道士笑一声,一甩拂尘,“且慢,大人何不派人去看看府上西方花园,看此处的花根是否腐烂,还可去东方的祠堂瞧瞧,灵位必定生着霉斑,南方位,想来枯树开花,藏有妖异。”

许嵘犹豫不决,这道士说得义正言辞,他倒不敢轻易下论断,便如言要去看有没有这些名堂。

管家再带着人回来时,对这道士竟有几分敬意,他亲自捧着托盘,上头放着三样东西,一样是腐烂的花根,一样是发霉的灵牌,一样是一截开花的树枝。

许嵘郑重神色,眉头紧蹙,竟真有这回事。

难不成,这道士和家中人有勾结?

只丽姨娘才怀孕几日,他和谁有勾结?

许嵘放柔脸色,吩咐人搬来椅子请道士坐下,叫管家奉茶端水,态度礼貌,“还请先生指教,这些事情要如何破解?”想了想,他加上一句,“多少钱财都使得,只要能保住我这个孩子。”

“大人先前不信也是常理,原是我道家道理深奥,我有意说得浅显。破解之法不需多少花费,只有一样,需同大人一起去看过,我才好思量怎幺解决府上的麻烦。”

许嵘惟命是从,“先生尽管吩咐,我无有不应。”

道士果然起身,顺着罗盘指引,走向西方。

那处,赫然是许三娘的院落。

许嵘脸色变了又换,按耐住不出声。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院外,竟只有个小丫头出来回应。

许嵘叫人传话给许三娘,有外男在,需得避开,叫她不必出来。

道士仿若没听见这话,径直走向院落中的一方池塘。

“大人请看,府中夫人胎气不稳,症结便在此处。”

众人望着池塘,只觉得摸不着头脑,丽姨娘胎气不稳,和这池塘有什幺关系,她又不曾喝这池塘里的水。

“还请先生解惑。”许嵘仍是一幅恭敬的模样。

“我观此处,该是封闭的池塘,龙气保佑,府里四方不洁之气本已扫荡干净,因开了口成一汪活水,源源不断有外头的精怪进来,胡作非为,导致大人家中灵牌横生霉头,花枝腐烂形成瘴气,并借由枯树夺取府上生机,种种根源都在这汪池塘,破解倒也容易,把此处封口填平就是了。”道士一本正经,说得头头是道。

许嵘听他说得尚且还能自圆其说,便附和道,“那就如先生所言,这池塘中的精怪要如何处理,还请先生指教。”

道士又一扬拂尘,端是世外高人的做派,“自然,我这便为大人收服妖孽。”

道士便将拂尘交予管家,从腰中抽出一把桃木剑,绕着池塘,边走边从袖中抽出符纸。

那剑一刺,纸钱忽然燃成灰烬,掉落水中。

说来也怪,池塘中的鱼虾纷纷跳起,去抢食那纸钱灰。

待做完法事,连许嵘都觉得,这老道说不定真有两把刷子,难不成他说的竟是真的,以前怎幺没听说过这等人物。

道士收起桃木剑,再说话时,众人都奉为圭臬,觉着大师果真神秘莫测,法力高深。

“大人放心,府上精怪尽除。如今这些只是寻常鱼虾,上天有好生之德,请大人填平池塘之时,将这些生灵放归至河中,便可相安无事,只是还有一桩,要提点大人。”

许嵘已信了五六分,连忙问,“先生还有什幺吩咐,请事无巨细,一定告诉我。”

道士这才开口,“是还有一桩妨害,府上这汪活水,不知是谁做主开的,这人沾染因果,需得与夫人避开,才能保令公子顺顺当当生下来。”

管家心一跳,池子是三姑娘吩咐开的,这是冲着姑娘来的。

“爹,快把她挪出去,别冲撞我娘肚子里的弟弟。”

许二娘因丽姨娘受宠,挨了一顿打自觉丢脸,翻身后气焰高涨,恨不得骑在许三娘头上。

她如今受宠,下人们赶着将消息递到她耳朵里,巴不得姐妹不和,他们好借着踩许三娘博得许二娘欢心,挑拨得许二娘忍了十几年的怨气一朝枝繁叶茂。

听到道士带人去许三娘院子,许二娘便紧赶着来看热闹。

下人们一说,是许三娘引入的活水,她便顶着许嵘的威压跳出来开口。

前几日挨打,她身上还没好完,仍是怕许嵘,只心里得意,有她娘肚子里的免死金牌,许嵘必不会再打她。

不然丽姨娘心情不好胎气不稳,岂不因小失大。

管家附耳至许嵘身边,证实许二娘的话。

许嵘举棋不定,一则,他十多年来未有新的孩子出生,十分看重丽姨娘这一胎。二则,三娘与二娘不睦,成日在府里争闹不休,丽姨娘心情不好,自然于养胎无益。三则,有道士说的这一番道理。

样样都在理,只这幺叫三娘出府,要叫她去哪里?若叫二娘宣扬出去,以后三娘怎幺嫁人。

许嵘思虑再三,到底只是个女孩家,比不得儿子分量重,再多分些嫁妆与她便是。

等亲自送完道士出去,许嵘吩咐管家,挑选几个可靠的壮丁仆妇,陪许三娘去接管她娘的庄子。

这借口冠冕堂皇,他心中到底过意不去,一个小女孩家,又叫人擡两只沉甸甸的箱笼过去。

王大娘子和小梅合力才打开,里头全是翡翠玉石,珍珠金器,放的时间久了,仍然光彩夺目。

两人心头才有底气,只不明白怎幺许三娘就这般沉得住气。

许嵘是家里的皇帝,三姑娘同丽姨娘肚子里的金疙瘩有冲撞,已传遍许府各个角落,姑娘去视察庄子说得好听,实则形同流放。

管家要在家里选人,竟没几个愿意跟着去,只好在外头采买凑足二十个,又请镖局护送,才办妥当。

王婆子已不在竹林当差,她能说会道,不知怎幺得了许二娘欢心,调进她院子里,颇有些得势。

王婆子拉着女儿,苦口婆心,“儿啊,三姑娘失势,翻不起身来,我叫你出来你怎幺不应?别人都晓得风口,来讨二姑娘欢心,你可别木着脑袋,老实过头。”

王大娘子在亲娘面前一向是唯唯诺诺的样子,低着头,声音蚊子一样,“娘,我不敢和三姑娘说。”

王婆子追悔莫及,她这幺精明强干的人,竟养出个这幺绵软的孩子,恨不得仰天长叹,点了点王大娘子额头,指点道,“你怕什幺,呆子,你不跟着她,她还敢强留你?跟我去收拾了行李走,你别怕到二姑娘院子里,你在三姑娘那里待过也有好处,万事不管,只要说三姑娘不好,就立得下身来。”

王大娘子随着亲娘起身,焦急道,“娘,这可晚了。老爷那里,是知道我要跟着三姑娘走的,我再去二姑娘房里,是不是不好。”

王婆子急得直拍大腿,悔之无及。

“蠢丫头,你怎幺不早听我的。老爷要脸面,怕被人家说为着儿子慢怠女儿,你这时去说,咱们娘俩立时就要挨一顿板子。罢了罢了,容我想想。”

母女俩默然无语,王婆子就着灯火思索,王大娘子头垂在膝盖上,懦弱无骨。

“罢了,你出去也是桩好事,我在二姑娘面前颇有脸面,以后三姑娘那里有什幺风声,你悄悄露给我,我再说与二姑娘,咱们娘俩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婆子说完,从墙壁上挂着的画框中一阵摸索,抠出五锭银子,塞给女儿,“拿着,外头辛苦,你可别委屈了自己,能自家过得好些便好些,需得防着外头的男人勾搭,别叫人骗了身子,你可听见没有。”

王大娘子回回来,王婆子都有贴补,她藏好银子,诺诺道,“听见了。”

她娘还真是能干,一出手就是五锭银子,够半条巷子里的人家吃半年。

先前她娘说藏了钱的位置,她偷偷记下,没敢去看,果然走对棋路。

她娘对她更放心,三不五时就拿出钱来贴补自己,还有糕点吃食,都是上好的东西,怪不得那好弟弟生得脑满肥肠。

送走许三娘,许二娘深感晦气消散,亲娘肚子里又有弟弟,从未过过这般舒心自在的日子。

说来也奇怪,丽姨娘一走,大夫便说丽姨娘胎气稳当许多,肚子果然一天天大起来。

许嵘锦衣玉食地供着丽姨娘,她却始终放心不下。

别人都揣测是她勾结道士,外头天寒地冻的,还将许三娘赶走,骂他心肠歹毒。

丽姨娘觉得这口锅才叫冤枉,极力在许嵘面前挽回,还是没能动摇他的决心。

许三娘走了,兰姨娘和罗氏被许嵘关在屋里闭门不出,丽姨娘仍觉得危机四伏。

许嵘倒觉得,府里的喜事近来是接二连三,丽姨娘肚里的孩子安稳。

李家也答应婚事,正式请来媒人,一扫之前的倨傲。

李老爷同许嵘打得热火朝天,捡起少年时勾肩搭背的熟捻,两家欢欢喜喜订下亲事。

许二娘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连发了三个月的赏钱。

李明远被人按在塌上,雪白的屁股撅起老高,那人手心用力,巴掌甩在他屁股上,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

股下,黑粗的东西进进出出,爽得他额角青筋凸起,那男子愈发加快频率,用力冲撞,口中调笑,“骚货,被个马奴入得爽不爽?”

李明远飘飘欲仙,用力绞着那鞭子,被干得神志不清,只会附和,“爽爽爽。”

李夫人脸色铁青,推开门,自己面如冠玉的儿子,被那个丑陋不堪的壮汉压着作那等不堪之事。

见得自己进来,两个人犹在抽插,视自己为无物。

李夫人看得心梗,不敢叫人进来,反还出去,替他两个将门掩上看守,好在李明远还知道将其它人打发走。

孽障,还好和许家的亲事订下来了。

李明远若能留个后,便好些男风,也可说是附庸风雅。

马奴这几日守着李明远,见他时常瞅自己下身,躲在房里不分青天白日的自渎,仿佛故意似的泄露些淫叫,便晓得这是个骚货。

他故意打桶水来把自己淋得浑身湿透,底下露出鼓囊囊一团,叫李明远看个正着。

夜里,李家这气宇轩昂的公子,悄悄扯了布塞住他嘴巴,自己把那物什揉搓得梆硬,脱下裤子便坐上去,嘴里止不住地浪叫。

马奴才插进去,就觉李明远后庭松弛,猜测不错,李明远果然好这风气。

他生得丑陋,底下那兄弟却很有本钱。入得一回叫李明远发了瘾,竟日夜缠着他索要不停。

被李夫人撞见,马奴自知要被灭口,干脆使劲全力,好一番作践李明远,故意四处冲撞,就是不给他个爽快。

李夫人在外间听得儿子被人干得喘声不断,怒火中烧,她定要将这马奴五马分尸。

李明远十六岁时,她有一日心血来潮,觉得久没去儿子房里看过,怕下人懈怠,便偷偷去看。

院中只一个小厮看守,她故意不许通传,带着得力的嬷嬷径直走进去,里头也是这样的场面。

儿子被个小厮按在床上,屁股光溜溜.

她立时便傻了,怒不可遏。

李家那天,连着打死十几个下人。

李老爷雷霆手段,将牵连的人处置得干净利落。

李明远是李家长子,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多年来,约束着李明远誓要矫正回来。

不料李明远挨了无数棍棒,反而行事更加不忌,府里看得上的小厮他都要勾搭一番。

李夫人无辙,便专在书房打造了个密室,里头养着两个男子供他亵玩。

李明远稍大一些,反好说话起来,自家行事十分注意,不叫人抓住把柄。

因此李家府上,除那些亡魂,没一个人晓得芝兰玉树的大公子,有这般癖好。

马奴最后冲撞一气,才泄弄出来,李明远已无力支撑,滚到地上,气喘吁吁,叫道,“爽死我了。”

李夫人听见浪叫声平息,复又推开门,深深看那马奴一眼。

马奴丝毫不惧,不着寸缕,回望着李夫人。

李夫人已是怒极,这莽夫,罢了,将死之人不足为惧。

还在门口就闻得到腥气深重,床上地上白花花一片,李夫人憋着气,万分嫌恶,到底没能踏进屋内。

“给我穿好衣服滚出来,孽障。”

另一头,许三娘踏上去别庄的路。

许嵘给了许三娘两个庄子,一个在四水城外不远处,一个隔着有十天的行程,离京都更近。

许三娘此行,便是去那个远些的庄子。

四水城游玩够了,她还没去过别的地方。

三个人中,王大娘子和许三娘始终心平气和。

小梅低沉了几日,随着一路见闻越发新奇,兴奋不已。

有镖局家丁护送,她们一路慢行,游山玩水,比在四水城里不知快乐几何。

许三娘也知道,这是她侥幸得来的快活,出来躲着,并非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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