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人来访,本是件欣事。

老药头捋着花白的长胡,不见有一点欣喜之色,闭眼吸气,心中的情感难以言语。

“师叔?”见老药头闭目不言,蓝衣男子再次轻声唤道,声如温玉。

“老夫无门无派的,谁是你师叔了?去去去,老夫正心烦着,别来搅和!”老药头皱起长眉,逐背过身,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

咻——

“云倾笙!”

忽地,寒光一闪,老药头顿感后背一凛,咬牙切齿怒喝道,回身掷出三枚银针,银针相撞落地,声如银铃般清脆。

老药头怒目瞥向地上的银针,刚腾起的怒意顿时消了半分。云倾笙挥出的银针,尖头被打磨过,显得光滑平整,那是老药头为了不让儿时的云倾笙修习‘飞梭银针’时不小心扎伤手而赠予的。

“多年不见,师叔仍未能原谅倾笙?”云倾笙俯身上前轻轻执起三枚圆头小针,冰冷的话语中若带伤感。

“哼,都二十年前的事儿了,还提来做甚?你来醉生谷想必不只是为了与老夫聚旧。”

老药头板着脸,背过身自个儿整理起散落在木托盘中的焦黑银针,举起一根还算完整的针细眼打量,随即烦躁地将针连同托盘一并丢进身旁的火炉,火光乍起,老药头的思绪追朔回

二十年前。

骆宁谷掌门遭人毒杀,老药头莫名背上弑师的罪名,被云干逐出了骆宁谷,幸得遇上正带女求医的醉先生,不然早已死在他人的乱刀之下。

“出谷之时,师父曾嘱咐倾笙探寻陆丛下落。”云倾笙见老药头不愿多搭理自己,态度仍旧毕恭毕敬,冷峻的脸庞看不出一丝情绪。

“没想到当了堂堂骆宁谷掌门,还惦记着他人门派之物。”意料之内,老药头冷哼一声,不屑调侃道。

当知晓奎无仇不知从何处得来失传多年的‘涤髓丹’配方,欲请云涌掌门炼制的时候,醉心炼丹修行的云干那双向往与渴望的目光,老药头都看在眼里。

云干甚至向师父请缨,但云涌认为云干修为不足而拒绝,要知道炼丹需以自身修为炼化,级别越高的丹药,炼丹者修为需得更高,不若无疑是自讨死路,所谓成则得,败则失,成者得天道,败者失天命。每每炼丹的过程,都是炼丹者以命相付的博弈。

云干心有不甘,他认为自己的修为已入一境,足以应对七阶的丹药,只道云涌嫉贤妒能,私心待见。

未料,配方尚未到手,云涌竟遭人暗算,事后,云干顺理成章坐上了掌门之位,亦说服奎无仇让其炼制‘涤髓丹’。但是,好事终是多磨,天极门纵火失窃,陆丛盗走‘涤髓丹’配方,从此下落不明,可把云干气没了半条命,至此对‘涤髓丹’的欲望可说有增无减。

“老夫何以晓得这等流氓小辈,就算有传闻他到过此处,想必也不会逗留甚久,这下你可满意?可以离开了?”最好在被那丫头撞上之前。老药头再次下逐客令。

“无妨,倾笙尚有事想要向师叔求证。”云倾笙眼眸低沉,若有所思中又有一丝犹豫,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

“何事?”老药头挑眉看向云倾笙,细看之下当初那小蹄子,倒是成长不少。

“毒杀掌门一事,真是师叔您所为?”云倾笙问出困扰了他多年的疑虑。

“呵,有差?不认都认了,难不成你忘了当年是谁作的证?这是要老夫夸你年纪小小,勇气可嘉?”老药头闻言眼尾上翘,似怒非怒,阴阳怪气道。

虽知道当年云倾笙只是年仅七岁的人儿,碍于群众的压逼并非本意为之,但老夫就是想撒一撒这憋了二十年的冤屈,有何不妥?

“当……当年之事……倾笙不是……嗯!”云倾笙心中有愧,想往前一步解释,忽觉一股强烈的剧痛自脑门席卷而来。云倾笙眉头微蹙,扶着额,澄澈峻美的眸子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你怎……”老药头察觉到不对劲,刚开口却被一声‘哐啷’巨响打断。

巨响从内室传出,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摇摇晃晃走来。

少女容貌清秀,俏脸苍白如纸,无神的眼睛涣散不知望向何处,双肩以下空荡荡的,一边只剩半截胳膊,一边只侃侃以一根细线悬着前臂,脚步恍惚。

“……爹。”金针生硬地唤道,一个踉跄跌靠在墙上,起不来身了。

老药头见金针如斯狼狈,顾不上云倾笙,逐快步上前,语气若带责备与心疼斥道。

“金针啊!这次又咋整啦?”

“想要,迟沫,的手,被她,推断。”金针断断续续地说,空洞的双眼若带几分委屈,“她,嫌我,手丑。”

“咋的你就老觊觎她的手臂啊?爹不是与你说了?拿不得!”老药头没好气,没想到金针如此执着于迟沫的手。

“迟沫,手美,甚喜,怪爹,太差。”金针细眉微皱,无力蹬着双腿,似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在爹娘面前耍任性,闹着赖着要给自己买心爱的玩意一般。

面对金针的发难,老药头哭笑不得,瞧着毫无情感似木偶的人儿,只有和迟沫相处时才会稍微表露出一丝的人性,老药头深感欣慰,亦在无形中,将他已逝的女儿重叠,是以对金针特别溺爱。

“得,得,爹带你去绣娘那,绣娘手艺可比爹好多了。”老药头摸摸金针的头,颤着嗓子连声哄道。

眼见一副父慈女孝的光景,云倾笙细眉皱起,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波澜,她手伸入衣袖,铁青着的脸上渗出一些薄汗,身旁的小黄雀也察觉到主人的痛苦,着急扑啪着翅膀,飞到云倾笙胸前叼起衣襟拉扯。

“倾笙啊,你刚才……”老药头回身,人已不在,见桌上一油布包状物,拆开油布一瞧,是个手工粗略的针灸包,背面的天字刺得歪七扭八。

“哼,真是个恼人的小蹄子。”

老药头嘴角撇着老高,心似如蜜将针灸包塞入怀中。

“对了,迟沫那丫头呢?”

“迟沫,跳窗,跑了。”

老药头一听不乐意了,好你个小祖宗啊!欺负完我家金针就跑,下次定要用筷子般粗长的针,狠狠戳你五大痛穴,让你痛个三天三夜!

在不远处茂密的树林,一抹虚弱的浅蓝色身影静靠着树干,颤抖微白的薄唇,喘着粗气,刺痛蔓延至心口,越发难受。

“啾,啾,啾。”

“晓得了,呃,青怜。”本想坚持多一刻,云倾笙忍着疼痛,在小黄雀青怜的催促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子,倒出一颗粽色药丸吞下。

天色已渐渐昏黄,满天暗鸦群群飞舞,云笙倾擡头观望,没想即将入夜的醉生谷如此阴森骇然。

现在怕是不宜出谷。

云倾笙顺好微皱的衣裳,轻抚胸前小巧的玉兔吊坠,见青怜眨着灵动的小眼,朝一个方向兴奋地拍翅。

“啾,啾。”

“怎了?你惦记上那只狐族了?”

“啾~!”

“呵,瞧你那馋样。”云倾笙瞧着青怜迫切的趣样儿无奈轻笑,提起伞,迈步离开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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