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欢娱在今夕

斯年用手拢着头发,慢慢地下了床,她从羞意中缓过劲来,感受到一股模糊的悸动。她取下衣靠上的中衣,挥退了想来伺候的侍女,回想那种大脑一片空白的高潮。她只是自己,太子只是她的夫君,他们交颈缠绵,就像天下的任何一位夫妻——肉贴肉的体验似乎能够带来心贴心的亲近错觉,她有些迷恋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书带给过她,如今一次梦里的高潮也带给了她。

如果他们是百姓夫妻,可否一见相知,从此白头?而不是如此克己守礼,美玉温香在前只是一笑置之?斯年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他们统共见上过一面,如果举案齐眉,也应该是太子和他自己求取的太子妃。

“当——当——”外间的自鸣钟响了,一缕阳光照入内室,斯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侍女们低眉顺眼地收拾了床铺,她唤来从家里带来的荔枝给自己梳头。

“娘娘,方才太子妃身边的翠竹来了,说是太子妃请东宫嫔妃们聚一聚。”荔枝小心翼翼地说,方才人收拾的时候他略略往床上看了一眼,除了凌乱些没有别的什幺痕迹。李斯年放下手中的眉黛,她眉如远山,本不用多画,可是刚才手抖了一下,出了界。“擦了罢。”她用身旁小侍举着的铜盆净了净手。“让樱桃给我挑几件不出错的衣服,头发挽得简单点吧。”斯年说,就算她嫁妆丰厚,陪侍首饰甚多,也不用多带金玉去刺周娘娘的眼。

荔枝是家里用惯了的人,做事小心灵巧,没有多话。斯年慢慢地绞着红纱,想给自己剪一朵华胜来带。“别打扮得太成熟,太子不喜欢,万一瞧见了不好。”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过一日,她便从李氏掌珠变成了东宫众多姬妾之一,既然太子喜欢稚气些,那就稚气些吧。

华胜做成石榴花的样子,被她亲手戴在鬓边。

“娘娘手真巧,这是这颜色是不是有点不妥?”荔枝是一个忠心的,明知道主子可能不高兴都要说。“无妨。”其实斯年的昨夜的气还没有顺过来。既能不失分寸地膈应人,又能卖一个破绽,有何不可呢?周太子妃,其实从你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们终究会对上。

昭元殿

“侧妃娘娘到了。”传话的小太监低着头说,不敢看榻上各位金雕玉饰的主子。“快请进来。”周娘娘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地说道。东宫五年早就让她练就了笑的本领,对太子是灵动妩媚,对下是仪态万方。其他的嫔御们早早起身,面向屏风立着。

京都的冬日很冷,多大风。在屋内暖洋洋地坐着不觉得,等到人一进来,便带来了外边的寒意。周太子妃仔细打量着面前福身的人,眉目如画,风清月朗,疏阔中又带着几分稚气,就像是新春嫩生生的新芽。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衫,鬓边的石榴华胜衬得她年轻娇俏,很是美丽。太子妃长久不叫起身也蹲得端端正正,不急不躁,有大家风范。“李妹妹请起。”周太子妃在心里叹了一口长气,她昨日被太子正色压下去的念头又开始躁动。不要怪她,如此风貌在前,她是在不能确定昨日春色能让太子记住几分——便是为了孩子,皇后娘娘也要擡举她。

接下来是几位姬妾向斯年行礼,崔良娣是清河崔氏的大家女,出生名门性子冷淡,只是浅浅地福身了一下;周良娣是太子妃娘家隔房的堂妹,去年太子妃小产的时候送进来的,变成了太子良娣;另便有七八个美人和良人请安。一时朱环翠绕,云鬓香浮,令人目眩神迷。斯年对太子的专情有了新的认识,如此压力、如此美人、如此高位,他只在乎太子妃一人,旁人不过是闲来逗弄的猫猫狗狗,就连她自己,也不过是品种名贵罢了。

“侧妃娘娘的华胜真好看,又不靡费,又衬气色。”落座之后聊聊一些有的没的之后,一位美人开口说到,李斯年记得她姓张。

她扶了扶鬓角,带上一些笑意说到:“是我闲着自己绞的,无事忙罢了。”

太子妃招招手让她上前给她看看,李斯年低下头,那抹红色狠狠地刺了周娘娘的眼。李斯年是太子侧妃,算半个东宫的女主人,她按道理能用这样的颜色,可是周太子妃受珍爱,谁敢触她的霉头,于是只有一个美人敢夸赞。

梧桐阁

“不得了了,樱桃快来帮我把大衣服脱了,累得慌。”李斯年一跨进殿门边嘟囔着累了,丝毫没有太子妃面前的端正模样。大婚之后她就不能住在清远殿了,这梧桐阁又大又敞亮,她很喜欢。她打量着太子也不喜欢端正人,她在太子妃面前装装就算了,在自己的地盘,她可以给自己构造一个未出嫁前的桃源乡。

樱桃扑哧笑了出来:“如今就嫌累,明日还得见皇后娘娘呢,到时候板正地坐一天,嫌不嫌累呢?”太好了,小姐终于正常了,这几天她总是淡淡地,在府里备嫁紧张就算了,怎幺成了婚还绷着脸,肯定是累着了。樱桃想。

“你也不必笑我,这里不比在家里,我才规矩几天。你们还是要帮我教教他们,守守这院子。”斯年对她带进来的四个大丫鬟荔枝、樱桃、葡萄和红提说。

她一向在闲事上自诩俗人,给丫头们取的名字自然也和风雅没有半点关系。在家里哥哥听她唤这几个丫头总是嚷嚷要讨些水果吃,笑话她读那幺多书读成了大俗人。“读书是为了悟道,我悟出的便是俗道,总比有些人读不了半刻便丢开手好吧。”她说罢便赶紧溜去舅母房里,先告哥哥一状。那是个有些细雨的日子,笑闹声已经很远了。

“哎呦,可累死奴才了。”喜胜公公提着个书箱近来了,满脸堆笑到。他听到里面的笑声,知道主子现在心情好,进来准没错。“放着吧。”斯年指了指书柜,她总算是把自己那些志怪小说、杂文书异都带进来了,哦对了还有周娘娘让抄的十本经书。喜胜提的这不过十不足一,她已经规划好了一间屋子给自己专门放书,着人去把自己陪嫁的四五面大柜子都翻了出来。周娘娘特意走的时候给她了经书让她抄给皇后娘娘以表孝心,只能证明她特意带的华胜起到了效果。

这才刚刚着人把东西收好,把使唤的人都带过来见过,斯年便靠在了床边的美人榻上,舒舒服服地打开一本诗集,看看别人写的怀情词句。该用晚膳了,荔枝打帘子进来说:“太子殿下那边来人传话说,太子待会要过来用膳。”斯年淡淡地答应了,依旧靠着。“娘娘不准备着?”樱桃凑上来问。“没必要,待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叫走的。”斯年翻了页书,“摆得清淡一点,我想吃粥。”

金瓜粥和凉拌金针被李斯年让撤下去了,换了一碗什幺也没加的白粥。桌上只有几道咸津津的小菜,拌过的苦菊摆了一小碟——她很喜欢这个味道,一个人吃也足够。她刚刚把手炉套好,便有人打帘子进来。太子殿下穿得单薄,只是寻常衣物加了一身大氅,却不见寒冻。

李斯年几乎是跳下榻来,到他跟前——既然自己选了路,就要把它走好,至少在太子面前一步错不得。从葡萄手上接过了雪帚,将他的大氅解下来放好,细细地清理刘疆身上的残雪。她身量不够高,刚刚想站在小几上,刘疆便低下身来。她轻拍他的肩头残雪,道:“好了。”

太子走到桌旁,看到这一桌菜,开口便问:“可是着凉了?”李斯年知道他什幺意思,便说:“现在还不是很冷,屋里火炉烧得旺,晚上不曾着凉。”刘疆示意斯年坐到他的身边来,说:“我瞧着脸色不是很好,我也看着你吃一些饭。”便让把一道炸鹌鹑撤下去:“那个不好消化”。

李斯年撇了撇嘴:“太子殿下哪里没有东西吃呢,要来这里管着管那,吃白粥配道肉菜都不行幺。”太子终于笑了,他终于扫清了在书房争论一天的寒意:“病的人贪嘴不行,吃肉吃卤的也很下粥。我陪着你吃,不算管着你。”李斯年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夹苦菊,眨了眨眼睛,让他也冬日里去去火气,少吃点荤。

“对了,我有样东西给你。”太子看了徳柱一眼,后者赶忙递上一枚荷包。“是金馃子幺,我可是不缺这些玩的东西。”斯年边接过来边笑,像一只小兽。他们靠得很近。

斯年拆开发现是一缕头发,连忙甩在了太子的身上:“身体发肤,天家之物,我怎幺留。太子折煞我了。”起身往内室走。太子看他脸都急红了,连忙过去拦人,手里还拿着头发不方便,直接在屏风后面环住了人。伺候的荔枝和红提相视一笑,都退下了。

太子将斯年搂在怀里解释:“不是我有意唐突你,你看看这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头发。”斯年细细看了,一股头发要细些,仿佛是女子的,红了脸没处躲,只有头埋在他怀里。

“今早起来便缠在一起,叫人绞了下来给你收着做个念想。除了这几日,上朝了就该忙得不见人了。”太子软了软,摸了斯年细软的发顶:“你第一次做人妻子,而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夫君。别想太多了,我吩咐周娘娘待你好,有我在,你可以在梧桐阁看一辈子的书。”

李斯年将头擡起来,看她夫君的唇。提什幺不好,偏偏提周娘娘。她有些泄愤地吻了上去,吻得毫无章法,刘疆觉得自己的嘴一定青了。罢了,圣人也说”从心所欲“,一切都不能随心,难道此刻都不能随心幺。他后撤了一下头,深深地看了这团细软黏牙的年糕一眼,年糕被他看得颤巍巍地,她的心跳剧烈得他都能感受到。要被吃掉咯,刘疆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重重地吮着斯年的上唇,一口接一口,斯年仰起头,延伸出悠长细腻的脖颈;舔舐纠缠,纠葛触碰,克制又放纵,亲切又缠绵,他和吻和本人平淡温柔的作风完全不同,仿佛要吸走她的理智和灵魂。家族、使命、秘辛、棋子,都从她的头脑中逸出去,飞吧,飞吧,飞去不会回来的地方。

“主子。”徳柱硬着头皮在窗外低低地叫:“太子妃娘娘用膳的时候晕过去了,现请了太医,昭元殿想让您过去悄悄。”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大骂德才不厚道,这种得罪人的差事专让他来做。半晌屋里才传来一身:“知道了。”再一瞧,太子已经穿好大氅出来了。

嘿,这东宫的天,还是没变。徳柱想。不管天怎幺变,帮着太子殿下办差,总没错。

“娘娘?”荔枝往内殿试探了一句:“用奴婢服侍您洗把脸幺?”传来一声平静的声音:“进来吧。”李斯年回到了书榻上,手里还拿着那枚荷包。刚刚做的戏够多了,有点累:“把饭收了吧,我歇个午觉。”翻开的书页上写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纵使结发,我们也不是夫妻,今夕的良时,也不会有人在我身侧,与我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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