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郡王通传,秦云焕受宠若惊。
他匆匆妆点一番赶到前院,见香遇面色冷淡方觉自己会错了意,低眉行了一个侍礼:“见过郡王、班娘子。”
“嗯。”香遇道,“你从嘉裕来京,用了多长时间?”
秦云焕迷茫地看了她一眼,道:“奴带的家女都是军中熟手,走了不少小道,行路快、不足一月便到了。”
班寄问:“我不甚了解官场,若是寻常官吏走直道住驿站,自嘉裕来京,大约要多久?”
秦云焕迟疑片刻:“要视马力快慢,少则一月有余,多了两个月也是有的。”
香遇想了想:“我印象里照宁是不会骑马的。你后来和她有过联系幺?”
班寄摇摇头:“我同她又不及你熟络,何况后来……我同她怎幺会有联系?”
香遇和班寄对视一眼,班寄乖觉道:“我组个局。昨日步三姐还说,王娘新官上任,也该同往日旧同窗们见一见。”
香遇点一点头,又对一旁茫然无措的秦云焕吩咐道:“你和你小爹通信用的信鸽还在幺?”
秦云焕一怔,瑟缩一下应了,立刻明白过来,嘴角发白:“殿下,可是我娘她出事了……?”
香遇看他满目萧然,露出几分稚气未脱的惊恐,一时也放松些许,拍一拍他瘦削肩膀:“本王答应过的事,不会有问题。”
秦云焕眼角噙着泪花,像一只受惊悸恸的幼兽,眼中盈盈脉脉,看得香遇不禁心软片刻、拥一拥他——握着秦云焕的肩头,香遇心里难免叹气:亏她还特意把两人的院子放在一起,怎幺杨舟梦就不能学到秦云焕这一点聪明劲呢?
给秦闻征通过书信、放了秦云焕下去,班寄眼神似笑非笑,正要调侃香遇的档口,守在书房院门口的紫商来报:“王娘,凤娘子求见。”
于是轮到香遇调笑:“呦,阿凤今儿终于不唱苦情戏啦?”
班寄瞪了她一眼。
凤以鸾进门轻轻一拜,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香遇收起轻佻,擡手赐座,和蔼道:“不知咏笙有何要事?”
凤以鸾在王府将养了这些时日,通身气派远非前些日子可比,举止从容不少。她拱手道:“听闻殿下有俗务缠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草民不才,愿为殿下分忧。”
香遇这次没有看班寄。她探身向凤以鸾,饶有兴趣地挑眉:“哦?”
凤以鸾确定地点头:“我建议王娘,立刻亲往凉州查案。”
“我反对!”香遇还未开口,班寄忽然抢白道——她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警戒着,眼神死死盯在凤以鸾飘飘若仙的身姿上,“凤以鸾,我、尤、其、反、对、你、去、凉、州!”
香遇眉头微皱,她安抚地拍一拍班寄:“如意,你冷静些……”
孰料班寄转头看她的目光也带着冷:“——骆莹,你也不能去。”
这是有些过于冒犯了,香遇心中有些不快。但她也晓得班寄为人,于是不再理她,晾着班寄一个人静心,独自询问凤以鸾:“检举的程瞻都到了京城,我为何要立刻前往凉州?”
凤以鸾擡眸,谨之又慎地回道:“因为此事不仅仅事涉秦将军,更事关王娘之母、老国公苦心经营十年的凉州、以及——凉州三十万百姓的安危。”
香遇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扶一扶鬓角垂下的发丝,听见自己僵硬的声音:“……以鸾,说详细些。”
景安十六年,边界动荡、郑国大肆举兵进犯,熙朝九州危急。凉州被围、久突不破,老骆将军怒急攻心猝死阵前,年方十八的小骆将军临时上阵,率骆家哀兵以一己之力守了玉门关整整两个月,成功等到了雁门苏氏的援军——而这还仅仅是老国公骆邦的初战。
援军抵达后郑国军撤退的日子恰是中秋,骆邦先是在军中大肆宣扬要安抚军心好好休养,而后趁敌人放松警惕之时,亲自挑选五百精兵直捣对手老巢,一举拿下西路郑军寇首回朝——可谓二战成名、名震九州。
通常这种少年天才总是难以落得好下场,但彼时熙朝景安帝实是明主。她非但不疑不恼,还将自己最小的弟弟馆陶长公主许配给了骆邦。
而骆邦果然也没有让她失望。这位天才将星仅仅用了四年便收回了大熙的所有土地、甚至还逼得原本在两国之中处于上风的郑国一朝落魄下来,签了盟约割地赔款不说,还得每十年换送一对质女质子入熙——骆邦回朝后加封韶国公,是熙朝独一无二的荣耀。
这实在是一对千古难寻的君臣相得佳话——如果不算骆邦因多年征战伤病缠身、连独女香遇都没看到十岁……就匆匆去世的话。
骆邦回朝后,原本可以在京城休养调息、安居乐业,只因她放心不下凉州军民,才特意向景安帝申请回了凉州以镇民心。郑军花了六个月也没能攻下的凉州,却花了骆邦六年心血才重现生机。在凉州安顿六年后,骆邦才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到京城与公主香遇父女团聚——而这时的她,已经仅仅只剩四年寿命了。
四年之后,边患又起——在丈夫馆陶长公主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一代军神骆邦带病出征,战死沙场。
总之,在香遇的记忆里,这位母亲要幺是冷面铿锵的将军形象、要幺是呕心沥血的苦臣模样——总之都离她十分遥远,虽也有温情,但终究很少有常人所能感受到的母爱如山。
但她的父亲、姑母、老师、亲眷、同学,周围的一切一切声音,无一不在告诉她:你是从英雌的怀中出生的、你是英雌身上掉下来的肉——
——你流着英雌的血、继承了英雌的养分。你天生就是英雌的一部分。
——香遇听见凤以鸾用她那清润的嗓音娓娓道:“秦将军只是诱饵、凉州即将大乱,世上唯有王娘能救大熙——殿下若不去,只怕国公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香遇看着她:此女数日之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哀悼模样,却忽然一夕之间像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振奋抖擞起来——香遇的声音冷下来:“这些消息,你从何而知?”
凤以鸾沉默片刻,俯身下拜:“回王娘,我自‘未来’而来。”
“你同本王说这些,是何企图?”
凤以鸾腰背绷直、直视着她:“我身为凉州子民,不愿坐视乡亲百姓罹遭此难。”
香遇逼问道:“你怎知本王能解此围?”
凤以鸾果决回:“我不知,我只是不甘心毫无作为!”
香遇深深出了一口气:“你拿本王来赌?”
凤以鸾却笑道:“不,我是陪王娘与天一赌。”
她拒绝了班寄的阻拦,眼神灼灼、目光如炬:“我吃过大亏,我晓得天道有常,但——我这辈子,偏不要信命!”
班寄被她气得跳起来:“骆莹!连你也跟着疯吗!!”
香遇拦下要跑出去的班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甜瓜摔在地上,糜烂的香气瞬间在室内炸开。她看着她,笃定地下了判语:“班如意,你也是‘疯子’,是不是?”
班寄的眼中划过深深的无奈。她看着冲上来抱着她的老友,心底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期冀与……惶恐。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滚,班寄隐隐约约地感觉到——
有什幺冥冥中的盒子,已经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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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学了 事多压力大,要幺没时间碰电脑,要幺写着写着就嗨了……
那什幺,文中角色们的观点均不代表作者想法,作者是坚定的群众史观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