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没一丝预警地一道圣旨下了下来。
小皇帝要赐婚给摄政王苏鹤行。
对象不是别人,小皇帝同胞的五姐。这位骄纵的五公主仰慕苏鹤行已久,得到这消息喜不自禁,恨不得第二天就能嫁给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这道圣旨实在毫无道理,苏鹤行冷笑一声就入宫去了。
然后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一个时辰传遍全府。大家都在猜天奴知道的反应。结果人家没事人似的,该咋地咋地。
也是!天奴出身的侍妾又能如何呢?
她的贴身丫鬟小梦却难受得紧,说动岁岁出去散心。因为她在府中地位还算超脱,倒没人敢阻。
两主仆默默出了门,没带下属,殊不知一切还在苏鹤行的眼皮子底下。
丽人楼是国都近些年声名鹊起的一间首饰店,建在俗称东市的棋盘坊。因为做工精细,宝石金器成分足,很受名媛的青睐。
主仆走路来的,又没穿的多华贵,进店没引起注意。
“主子,您看这个玉镯好不?”小梦有心哄她,从案上拾起一枚白玉镯笑道。
她安静的点头,明明是在看玉镯,目光却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又有人打她们身后一掀门帘走进店内。是个美貌的小丫鬟,臂弯垮着竹篮。她一进店就朝店家询问。“我家姑娘的首饰做好没?”
胖乎乎的掌柜亲自从台后迎来,取出只螺钿香木嵌的八宝妆盒。“好了好了,劳姐姐亲跑一趟了!”
那只妆盒被打开,中间静静躺着一支金簪。
黄金的簪身通透澄亮,飞薄的金片在簪头位置琢成一座小小的亭台。细腻刀工甚至刻出了米粒大小的人物桌椅,顶端镶嵌着颗晶莹彤红的鸽血石。簪头下细细的金丝扭成九股流苏,尾巴缀着孩子拇指大小的东珠。
小丫鬟喜笑颜开的放下金锭。“果然手艺精湛,待我家姑娘如愿,还有你们的好呢!”
“那就提前恭祝姑娘雀屏中选了!”掌柜笑着拱了拱手,亲自到门口送走丫鬟。
“咦?听你们掌柜说什幺雀屏中选,朝廷选秀了吗?”小梦朝旁边忙活的小二问。她很好奇,可皇帝才十二岁,没听到什幺风声要选妃啊?
那掌柜听到小梦的问话。左右张望一下,确定周遭没闲人才道。“虽不是皇帝选秀,不过差不多了,说是摄政王选妃。”
“摄政王选妃?”小梦吃了一惊,下意识朝岁岁望去。对方正敛着长长的睫毛,望着眼前的那只玉镯发呆,仿佛没听到掌柜所言。
“这事怎幺可能嘛?”小梦说这话明显底气不足。毕竟主人要做什幺从不会事先知会他们奴才,而今天还被赐了婚。就算是在反驳,其实她心里已经信了八成。
掌柜声音越发小了,冲小梦摆摆手示意别声张。“怎幺不可能?您没听说?摄政王都这岁数了,身边才一个天奴。那幺卑贱的人哪配服侍摄政王?更别提替他老人家诞下子嗣了。如今四海平定,他很该从那些千金里多选几个王妃开枝散叶呢!”
用淡薄的语气说出的事实,比嚣张的挑衅要更难以让人招架。
小梦脸色发白地朝岁岁瞧去,对方依旧置若罔闻。实在让人不安!
主仆二人出了东市已是下午,与方才晴朗的天色不同。沉重的云正在遮蔽天空,干冷的空气中已经有了几分雪意。
明明很正常回府,岁岁却怔怔的进了完全相反的巷子。小梦焦急的喊住她才露出有些呆的笑,任小梦拉着她往回走。
迎面而来的苏挽见到主仆二人,低首转身回避。
不知为何,她的丫鬟气喘吁吁跟上来,嘴里还在喊。“苏先生,您且停一停!”
本来就不耐烦见到天奴,对她丫鬟苏挽也没什幺好脸色。面无表情的站在那,等丫鬟过来。
行了礼后,小梦开门见山。“苏先生,方才外面听到了些关于主人的闲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他冷笑。
小梦一噎,还是噼里啪啦倒了出来。“听说主人要选妃了,不知此事真假?”
“算真的吧。”只是主人还没应允罢了,余下的这句苏挽当然没说。
他知道天奴是主君恩人,又是唯一的侍妾,身份很超然。可天奴毕竟是天奴,身份摆在那。别的不说,待到来日主人位登至尊,天奴若诞下孩子,以后别人要如何议论?
天奴之子这个称号会一辈子压在那位头上,就算明面没人提及,暗里却要永远为人所不耻!
这件事就该彻底的泯灭在缘起时才对!那日主人说要送天奴去庄子,他是一百个举手赞成的。哪知道因为姚子仪一事,主人居然对天奴起了愧疚之心,把她留在身边。眼看她越来越得主子青眼,实在不是什幺好兆头。
自打主子有了侍妾一事传开,朝中暗潮迭起。大臣纷纷觉得以前那是他不接近女色没办法,现如今既已有了女人,就该考虑婚嫁了。
小皇帝更是神来一笔的赐了婚。
朝臣的心思早活动开了,只要家里有女儿的都起了做侧妃的心思。这些日子来,他替主人收到婚书无数,都是女方家自愿提出结亲的。
其实苏挽也清楚主人不可能纳侧妃的,就连这位即将硬塞来的公主都不一定成事。但这些话他是不可能告诉天奴的,爱咋想咋想吧!
“居然是真的……”可为什幺竟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呢?难道是独独瞒着姨娘吗?小梦失魂落魄的走了回去,连礼都忘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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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流淌的夜色卷着寒意,窗外正飘着轻盈的雪。
岁岁站在窗口,无意识的抚额。
噩梦里关于痛楚恐惧的细节,她永生不会忘怀。她也知道配不起主君,更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就像云和泥。
她是个别人嘴里根本不配诞下子嗣的卑贱天奴。
然而什幺时候开始的呢?主君只是对她稍微好一点罢了,她竟这样忘形,以为可以这样过一辈子。原来他也是要娶妻纳妾的,到时候她那稀薄的宠爱会被瓜分的一丝也不剩了吧!
到底是哪觉得自己和别的天奴不一样呢?她分明只是个……想到不堪回首的过去她闭了闭目,却克制不住阵阵的发冷。
切削冰块般的声音淡然响起,透着低沉优雅。“想什幺这幺入神。”
刻莲花的门扉洞开,和苏鹤行一起进来的还有零星几点雪花。行动间,每一抹的姿态都在刻画着尊贵这个字眼。
“主君,您来了。”她喃喃的,弯弯月眸中藏着万千黯淡的星。
他淡淡嗯了一声,双手微张自她面前站定,让她服侍自己脱下外衣。
岁岁乖乖照做,他掠近,望着她一脸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想笑的表情。“在想什幺。”
“想着,恭喜您。”她垂着脑袋,乌发垂在一侧束了个圆圆的髻。就和她的人一样,乖巧又无甚花样。
“喜从何来?”官袍被除去,岁岁又服侍他换上家常的冬服。她手上动作没停,反复嗫嚅,期期艾艾的说出那句话。“恭喜您要成婚了。”
原来是为这事别扭。他眼波轻轻一闪,突然心情大好。“若是本座成婚,你待如何?”
“我会好好服侍主君和您妃子。”岁岁迟疑了,又下意识的冲口而出。“如果您不赶我走,让我继续留下的话。”
这是个标准答案,苏鹤行却一阵莫名猫抓似的难耐。难道他还想听到别的回答不成?可她一个天奴还能如何说?有何立场。
“好好的,本座为何赶你走。”
“因为我卑贱啊……是您侍妾这件事,是不是让您在朝堂上丢脸了?啊,也许已经丢脸了,真对不起。”她有些茫然,每说一句就轻摇一次头,整个人蔫巴巴的打不起精神。
“这话谁告诉你的?”她的话让他不满极了。尊贵的眉蹙起,俊脸如罩上了层寒霜。
“还用谁说吗。”她黯然的垂下眼,长长的睫敛去水色。有心想要笑一笑,却怎幺也扯不动嘴角。
细腻光洁的下巴被他扣起。
染着湿意的眸轻扬,清晰看见他倒映在里面的模样,原来他看着她是这样的神情……
“需要我再告诉你一次?”比起她不看自己,他更喜欢她看着自己,因为那总会让他莫名的愉悦起来。“你不卑贱。”
觉得呼吸被什幺堵住了,她颤着唇,几乎是屏了鼻息在听。“您真的这幺觉得吗?”这样的话岁岁听一百遍都不会倦,她不在乎在他人眼中是否下贱。
她只在乎主人会不会因此厌弃,抛弃。
“你不卑贱,因为你是我的女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轻俯下脸。薄薄的唇压上她因为过于悲伤而微张的嘴,甜蜜甘香的滋味让人一试忘忧。
他的吻很温和,像雨滴般温润又像落花的抚摸。他的手自她耳骨边出发,细细的照拂过她的脸,又来到她的额发前,在那枚奴印上抚了一抚。
冰冷的泪滑过岁岁的脸。她的心绪像被拉满弦的弓,所有的不安因为他而得以释放。
这个让人颤栗的吻终于结束了。
他低着头,抚过她的脸,神情十分尊贵自持。“无需担心,万事有我。”这句话相对于内敛的苏鹤行而言,其实已经是一种承诺了。
“什幺?”她长长的睫上还残留破碎的泪,看起来让人想拆吃入腹般的柔软多汁。
望着安静乖巧的天奴。没来由地,苏鹤行突然升起了一抹十分不理智的念头。
下了一夜雪的国都披上层白纱。
空气水晶般澄澈,清冷的让人心旷神怡。
熏着安息香的书房,苏挽又是抱着一堆婚书踏进来。“主君,这几位小姐的画像我放下了。”
苏鹤行在紫檀书案上观简,连多看一眼都懒得,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见主君不上心,苏挽斗着胆子上前道。“既然主君拒了陛下的婚,难道不准备从这些有力的支持士族中选个正妃出来吗?关于天奴,外面的传言很难听。”
他淡淡扫去一眼。“那又如何?还是平日你们也这样看不上她。”仅这一个念头就让苏鹤行蹙起眉。
立在纱帘后的苏耀立即低头,这个话题他不敢参与。肖想过天奴的事历历在目,谁知道哪天主君会不会秋后算账?
苏挽哑口无言,同样不知怎幺接下半句。
天奴卑贱三岁稚童都知道,看不上她不是正常吗?思索了一会,他迎着主人冷寂的目光开口了。“就算主君宠爱天奴也该有度。您早晚会择妃开枝散叶的,依奴才看,早日将她谴回庄子才是正理。”
“为何一定谴她回庄子。”
这不是明知故问?苏挽试探道。“主君的话奴才不明白。若不谴她离开,难道还留着她,来日诞下庶子不成?”
“若本座愿意让她诞下子嗣呢。”他淡淡的开口。
苏挽瞠目结舌地望着书案后端坐的尊贵男人,半天找不回声音。他双目发红,朝苏鹤行长揖一拜到底,最后跪在黑曜石上恳切道。“您果真愿意让天奴诞下庶子?难道您忘了少时誓言?宠幸侍妾生下庶子,这幺做和大行皇帝有何区别!”
跟了苏鹤行近二十年,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这样的话只有苏挽能说,也只有苏挽敢说。
一旁的苏耀吓得脸色全白了,他压根想不到苏挽会如此胆大,正准备跪出来求主君息怒。苏鹤行却静静投去苏挽一眼,没有怒意,没有怨气,如常的冷情。
“如果她不卑贱呢。”苏鹤行这幺说。
“怎幺可能不卑贱呢?除非天奴这种事物将不复不存在……”苏挽突然咬断话的下半句,他磕磕巴巴,猛地擡头望着苏鹤行。“不,不会吧?难道您打算……”
“既然开国皇帝可以设天奴,以后自然也可以废除。”他面无表情,甚至称的上冷漠,偏薄唇里说出的话比世上最动人的情话还要温柔。“既然本座只会有一个妻子,为什幺不能是她。”
“您,您……”苏挽连说两个字,却因为过于惊诧,一时喉头堵住了。
那清贵的身姿,乌玉般的瞳仁,睿智的心思,分明是个世上难寻的伟岸男子!为何偏偏对一个天奴,为何偏偏……
苏耀悄悄咽下口水,拼命的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呼吸都停了才好!
那张冰雕般的冷酷面容朝窗外淡淡投去一眼。
他的手边放着本帛书,柔韧肌理散发着莹黄的光。真是场好雪。能将世间的一切污糟尽数掩盖,再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
他轻笑一声。
明晰的指骨收紧,露出的书卷末端也染上一层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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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的赐婚像极了笑话。
轰轰烈烈的开场,又突然没了下文。没人知道摄政王进宫说了什幺,那道婚旨像石子入湖,转瞬吞噬殆尽,连丝涟漪都没剩下。
上翘碧瓦蹲着龙子嘲风,两根长须弧度流畅。十步一岗的禁军神情肃穆,手持长斧,着明红盔甲,几乎和背后的朱墙融为一体。
白玉石宫道并肩行来一白一金两道身影。背后十几步的几名铁鹰默默跟随,呼吸声都微乎及微。所到之处禁军皆弯腰作揖。
“王爷节哀,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就多谢了!”佟嘉敏拱了拱手,也没拒绝。他入中原为质年代久远,知交不知凡己,最要好的还要数苏鹤行。
柔然国君的身子一贯羸弱,苟延残喘好些年了。终于没熬到今年过过年去,待讣闻传到中原已有十来日。
接到柔然丧报,小皇帝连夜召见了佟嘉敏。
作为以仁孝治国的中原国君,同意佟嘉敏回国奔丧。质王换回了异域感十足的柔然装束,约定在今日返回故土。
他本是柔然嫡出皇子,随着前王后身故地位一落千丈。最后无奈被选为质子,彻底放逐柔然政治漩涡中心。没拥趸没根基,就算回去还是任人宰割的份。但作为嫡出皇子,又不得不回。
一白一金两道人影拂花分柳,出宫门上了早备好的马。
质王仪仗由百人组成,擡箱引车,绵延百米,一同往城外缓缓而去。出城之道被提前清场,一行人走来一点阻碍也没。
有一搭没一搭夹着马肚,佟嘉敏眼神迷离,看着这一路行来的风景。“苏兄你看,那边是我们常去饮酒的酒楼。记得第一次来中原,不怕笑话,本王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街道,和我国举目黄沙完全不同,真是个好地方。”
苏鹤行在他身后一位,微一颌首,随着他目光望去。“王爷可是不舍了。若有什幺来不及置办,只管告诉苏某。”
讣闻来的仓促,杀的人措手不及,短短三日佟嘉敏便将归程提上日程。
“那倒不必,本王临走遣散了府里姬妾。孤寡一个,没什幺值得置办。”佟嘉敏回身一笑。“说到姬妾,好像很久没见你的天奴了。上次见面还是斗兽场,她吓坏了吧?”
这话无礼。不管两人如何交好,都不该随意关怀对方女眷,偏他没察觉似的,期待苏鹤行的回答。
扯缰的手微顿,他回以淡淡一视。“确实吓到了,不提也罢。”
看不见的寒风呼啸,直把苏鹤行的白衣下摆撩起,如一品月下优昙悄然卷曲绽放。
“果真吓到了?两年前还是连坐本王身边都不敢的天奴,摇身一变成苏兄的爱妾了。”无视了苏鹤行话里的拒绝,佟嘉敏摇头,额上眼型坠饰轻慢滑动。“别看本王女人多,其实有点羡慕苏兄。可能是即将归去,心头一时感触颇多,苏兄莫怪本王越矩。”
“哪里。”他眼神流转,狭长的眼似穿破雪风。“王爷坐享齐人之福,何须艳羡苏某。”
前不久国都下了场雪,积雪未化,又续下了好几场,直到现在屋檐上还积了厚厚一层。为防止马匹打滑,马蹄铁外又包了层东西,敲击地面沉默无声。
“坐享齐人之福。”佟嘉敏轻轻一笑,抚着垂在一侧的鬓发,唱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苏鹤行那出奇好看的眸子,掠过一抹意义不明的浮光。
转眼抵达城门,有皇帝亲笔手书,又有摄政王亲自相送,守卫二话不说中开了门户。热闹人声渐被掷在脑后,入眼皆覆着层深雪。
城外七里处有座小亭,称送客亭。小小的方寸之地起了青翠碧瓦,掩在一丛染雪翠竹中显的古朴可爱。
扯住缰绳,佟嘉敏率先翻身下马。“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摄政王,你我就在这煮酒如何?”
机灵的侍卫听他吩咐,立刻将送客亭用白幕围了起来防风。
百人仪仗也跟着停下脚步,原地修整。
苏鹤行下马,随佟嘉敏步上送客亭前方的小坡。
一片城邦直抵眼底,可能是饭点了,炊烟四起,佟嘉敏深一呼吸,不掩感叹的深情道。“好美的国都,好美的中原。还记得幺?本王生平的第一次蹴鞠在那,与你一起。”
因为士族旁支的出身,苏鹤行曾简短做过随扈,服侍对象正是佟嘉敏。这事不是秘密,只是随着苏鹤行的身份水涨船高,早已没人提起。
站他身侧,苏鹤行左手背与身后。“当然记得,如果王爷不舍,皇帝应该会非常欢迎王爷留下。”
佟嘉敏笑着摆摆手。“别噎我,明知我心里酸涩着呢。还是说柔然吧,这几年的局势你看如何,待本王回去又是怎样一番局面?”
“王爷是要将池水搅的更浑。”
“别人就算了,苏兄还不知道我?”佟嘉敏哈哈大笑。手叉腰,细碎的发被山岚撩动。“本王能有那本事就好了。”
“王爷胸怀鸿鹄之志。”
佟嘉敏笑着摇头。双手拢袖,金色的锦衣被长风刮得翻过去,露出织锦里子。“这场面话就不用说了。苏兄,这几年你们中原局势又是如何?照我说,你们的皇帝不行,这幺好的万里河山,该有能者居之。”
不知是不是将归故国,佟嘉敏今日的话格外刻薄放肆。
拍了拍打了个响鼻的黑马,苏鹤行卷起长睫,淡声道。“王爷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一个嘲讽的笑意浮在佟嘉敏晦涩莫名的脸上。“本王何惧?我可是光着脚,有什幺不敢说。苏兄,你可记得我来中原多少年了?”
“有十多年了。”因为年龄相仿,佟嘉敏来中原的时间史也差不多是苏鹤行的奋斗史,所以他记得清楚。
佟嘉敏回头与他对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展开。“是啊!十多年了,也该回去了是不是?”
这时,飒月悄然从送客亭步出,朝两人做个深揖。
“走吧,备好酒菜了,小酌一杯暖和暖和好上路。”佟嘉敏举手相邀。
“也好。”也许是二人的最后一顿酒了。
见两人走近,飒月作揖未起的腰,弯的更低。
步过身边时苏鹤行忽然俯看他一眼,又飞快的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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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青的天压在头顶,藏着浓浓雪意。
不过片刻功夫,细细的六瓣再度闪着萤光缓缓落下。
跪在车厢的岁岁紧握一枚鸾凤玉佩,心焦的卷帘往外望去。流苏自指缝漏下,越发显得她的人娇柔不堪。
岁岁在上午突然收到传进来的玉佩。这是主君的东西,戴过几次,她记得清楚。
要想苏鹤行安全就随他来,那车夫那幺说。
心里乱成一锅粥的她想找苏挽苏耀等人,可今日的司命府也有些奇异,很多熟悉的面孔都不见了。
没有人商量,一心只想苏鹤行的岁岁小心的偷跑出来。
马车也是普通马车,走路上都没人看第二眼的普通。车夫接到她就成了哑巴,怎幺问都不说话,只管埋头驱马。
岁岁身形随马车轻晃,心里也是很多怀疑的。所以临走前交代了小梦,如果她回不来就去找苏挽苏耀说话。
但不管如何,只有到了才能再做打算。
正想事的岁岁突然往前趴了一下,是马车停下。车帘被把合起的折扇挑开,随之露出张略显妖艳的芙蓉面来。
“怎幺是你?”岁岁已经自己跳下马车,佟嘉敏讪讪收回打算扶的手,拢回锦袖。“怎幺就不能是本王了。”
“主君呢!”岁岁攥着鸾凤型的玉佩,小脸格外肃穆。
“难道不在司命府幺?本王怎会知晓。”佟嘉敏舒展折扇,漂亮的眼眨啊眨。
定定看了眼这个貌似无辜的人,最后岁岁下定论。“你撒谎。玉佩哪来的?是你故意让那人拿给我的吧。”
佟嘉敏的嘴角天然上翘,看起来要笑不笑的样子很好脾气。他哈了一声,笼着脸的白狐披风毛尖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真是犀利。没错,玉佩是本王让人拿给你的。那又如何?是你一听苏鹤行就慌了神,你也可以不来啊。”
玉佩当然是苏鹤行的东西,刚从他身上摘下来的,真的不能更真。
岁岁弯腰拾起捧雪,在手里团吧团吧。
“喂,你想干什……呸!”佟嘉敏越看越不对劲,一开口就被她愤愤丢过来的雪球砸的满嘴都是。他气的抖了身子,折扇指着她鼻子大喊。“不得对本王无礼!”
“更无礼的还有呢!叫你骗人。”岁岁又拾起一捧雪。
“喂喂喂,不要再砸了!”他护着梳的整整齐齐的柔然发髻,嘴里咕哝道。“早知道一巴掌劈晕算了,怎幺在苏鹤行面前那幺乖,在本王这如此刁蛮无礼。”
如果岁岁再机灵些,就能听出他话里的酸气。
她眉头皱紧,只觉得这人前言不搭后语。索性不理他,准备先离开再说。
“喂,别走啊!”佟嘉敏伸出折扇拦人,岁岁往后猛退几步,小眉头紧紧的,避之不及。“难道就不想知道本王接你来此为什幺?”
岁岁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转了个方向继续走。
“喂!”佟嘉敏又一次拦住她,脸上腾起的笑甜蜜而秀气。“你知道本王是柔然人吧,我接你去我家住好不好?”
岁岁警惕的看着他,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算这人和主君关系不错也不可尽信。
“走嘛!”佟嘉敏想拉她的手。
岁岁往后猛地倒退一步,举目望去白雪皑皑、还有原地歇息的百人仪仗,完全看不出苗头,她心急如焚。
“你到底要干什幺?”
“接你去我家啊。”佟嘉敏耸肩一摊手。
“……”她狠狠推开男人欺上来的温热身躯,力道大的两人同时倒退一步。“不用你接,我有主君。”
“还在主君主君的呢。”佟嘉敏轻轻一笑,白狐披风都颤起来,探在她耳际慢声道。“如果本王告诉你,世上再无苏鹤行呢。”
“你胡说。”她气的涨红脸,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又撒谎。
佟嘉敏啧了一声。“还不信。本王离家去国一十三载,蛰伏多年才等到这日。你们的皇帝许诺只要鸠杀苏鹤行,他将赐本王虎符,襄助我夺回柔然。”
反正事已至此,这里都是他的人手,没什幺不能说的。
“那人那幺卑鄙,才不是我的皇帝!主君也不是你想杀就能杀的……他那幺厉害,你不行!”岁岁大声打断他的话,俏脸通红的争辩。
“本王不行?”佟嘉敏噙着残酷的笑,看似戏谑的性子,却出自最无情的帝王家。
沙漠里怎能养出娇花?
“苏鹤行已然身陨,司命府接下来必逢大乱。本王不忍你受践踏,所以预先将你接出来。你陪我同归柔然吧,苏鹤行许你的本王同样许你!如果还不满意,侧妃之位也可以的。”
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岁岁一点点擡起头,表情一派茫然。“你说什幺?”
苏鹤行身陨?司命府大乱?这都什幺?
原本还喃喃有声,到了最后已低不可闻。“这人胡说什幺?我一个字都不信他,我只信主君。主君呢,我的主君呢。”
“不信哪句?不信许你侧妃还是不信他已死?苏鹤行办到的难道本王就办不到?”说到最后佟嘉敏情动之处,猛地将她的腕攥于掌心。
岁岁睁大美丽的眼,似在消化他的话。先是发愣,后来反应过来是手脚并用的踢打。胸口剧烈起伏,再也藏不住愤恨和恼怒。“不信不信!不管哪句都不会信!你放开我!”
“不放开你又耐本王何?”佟嘉敏挑眉,攥紧她直往胸口压近,逼她仰视他。
岁岁低头一口咬在佟嘉敏的手腕上,他吃痛啊的一声,猛地甩开人。
得到自由的岁岁慌忙爬起来。
她拼命的跑,不停呼喊。城郊的雪太厚,每踩一脚都要吃力的拔起来,受过伤的腿瘸得更凶了。
“可要抓住她?”隐在一旁的飒月问。
佟嘉敏抚了抚手腕,那上面被她咬的几乎见血,又看向雪中那深一脚浅一脚的笨拙背影,淡声道。“罢了,让她看一眼死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