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回舞剑一吁嗟

“你手上有什幺东西吗?”安倍晴明蹙着眉,表情一言难尽。

久候数寄抱着起名为杏子的金毛狐狸,不咸不淡地回道:“没有啊。”

“那它怎幺……”阴阳师说不下去了。

杏子抱着她的手指,聚精会神地又舔又咬,时不时还换一根。

“狐狸是犬科动物,通过舔舐传达情绪与要求,本来就是犬科动物的行为模式。”久候数寄心情不错,难得主动解释,“就跟你那只一样。”

安倍晴明:……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幺,但是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没被唤出来的白藏主打了个喷嚏,感觉有人在骂自己。

“那你为什幺要给一只公狐狸起名叫杏子?”

“杏原的狐狸,可不就叫杏子。”

“……杏郎?杏太郎?”

“听起来也太像人了吧。”

趴在审神者膝上的小狐狸两只耳朵尖尖竖起,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听见了自己正处于话题中心。

“不过我也觉着这个名字太女性化了……”久候数寄捏了捏它的肉垫,沉吟片刻,“那你就叫杏丸吧。”

以丸命名,寓意喜爱之物。譬如说源氏那两振名刀,又譬如说织田信长的小姓。

到了平安末期甚至有人将船命名为丸,后世的《船舶登记手续法》更是规定,日本的所有商船都要带上这幺个“丸”字。

既然是在海上捡回这只小狐狸的,叫杏丸便再合适不过了。

小家伙也不知听没听懂,见她望着自己,又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手心。

小姑娘当真想一出是一出。前几日还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今日又抱着这狐狸不撒手了。安倍晴明摇了摇头,轻叹口气:“不说这个了。鬼童丸不在?”

“你这是希望他在呢?还是不希望他在呢?”久候数寄慢吞吞地擡头,盯着他的眼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不单独见我。”

莫说是来找她了,有时候路上撞见,言行也客套的很,全然不见师父或是晴明在场时的恣意妄为。

好吧,她承认,一般人就是撞鬼了也不可能撞见鬼童丸。是她第一次得见他生疏的模样颇觉有趣,才在往后每一次察觉到他时,主动把他揪出来。

“是吗……”安倍晴明的嗓音有些低,不置可否。

“对了,”久候数寄抱着杏丸起身,“你来是为了太田城主的信吧?”

阴阳师迟疑片刻,低低应了一声。

“我让人收着了,这便去给你找来。”她了然一笑,错开他正欲向门口行去,意料之中地被抓住了褂角,“怎幺了?”

“……没什幺。”安倍晴明勉强勾了勾唇角,不知为何,分明与这几日的易容一般无二的五官,看起来有几分神经质的衰弱。

久候数寄恍若未觉,安抚似的拍了拍他抓着她的手背:“你去不知火那儿等着吧,阁里只有那处不便监视。我随后就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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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幺杏原城主的信,他躲着阴阳师一行人还来不及。

显然是久候数寄扯了谎。

为的就是令“安倍晴明”生疑——

她哪也没去,径直推开了安倍晴明的房门:

“他现身了。”

这头的阴阳师鹤发青眼,并未掩饰自己的面容,兴味盎然地问道:“你是怎幺发现不是我的?”

鬼童丸也碰上过一次,凭他妖怪的敏锐感官,也愣是没发现那个“安倍晴明”是假冒的。要不是昨日,她突然拉着师兄弟俩说要对一对近日的行踪,还真不会有人觉察其中蹊跷。

那她又是怎幺分辨出来的呢?难不成一直在默默留心他,以至于了如指掌?

“也许是因为……”久候数寄嘴角的梨涡甜甜地陷了下去,“他看起来没有那幺欠打。”

安倍晴明的笑僵在脸上。

抱着手臂立在一旁的鬼童丸用干咳掩去笑声,无声用口型对她比划:说得好。

不然要她怎幺解释,说自己鼻子灵吗?久候数寄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真话没人信,就没有真的必要了,反之假话乐意听的人更多。

“我让他找不知火去了。”久候数寄收回假笑,又是一脸冷淡,“只有阁中歌伎的住处,贺茂忠行不方便设下结界,他差不多该忍不住动手了。”

比如易容成不知火,挟持她,以威胁安倍晴明。

毕竟晚一天就多一分风险,不知道什幺时候贺茂忠行就回来了。

虽然他可能高估了她对安倍晴明的重要性。

安倍晴明沉默半晌,才斟酌着开口:“……你是不是忘了,不事先设下结界的话,其实我们拿他也没有什幺办法。”

“还有可能失去先机,被他布置好的阴阳术反将一军。”鬼童丸事不关己似的补充道。

并非妄自菲薄,认为合两人之力也胜不了那个民间阴阳师。可无论他们哪一个动手,都必然会惊扰不必要的人。

尤其久候数寄引他去了阁中。阁外倒还好,真打起来也不会拆个楼什幺的。

“指望你们有什幺用,”久候数寄冷哼一声,“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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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数年前败给安倍晴明,芦屋道满就在心中记了一笔。

他当然不会在平安京里找阴阳博士的麻烦,对上阴阳寮显然不是什幺明智的决定。是以他一直在暗中促成安倍晴明离京,知鬻病重也好,贺茂义心失踪也好,都是他在赌其中的可能性。

好在这次他赌中了。

也不怨安倍晴明失算,实在是他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师兄太好骗,三言两语便被套出了院中有贺茂忠行设下的结界——芦屋道满自知天赋在安倍晴明之上,却无论如何也不及他老师。

他身边那个小姑娘就更好哄了,问都没问,就将动手的时机送上门来。

不便监视……想不到安倍晴明还有背着老师的秘密。

不过太田的信是什幺意思?芦屋道满颦了眉心,还是挪后处置。

谅他一个沽名好色之徒,也翻不出什幺花样来。

进展过于顺利的疑虑散去,芦屋道满推开了歌伎的房门。

不知火听见身后的动静,从梳妆台前回过头来:“安倍大人?您怎幺来了?”

芦屋道满摆出一个在他看来假惺惺的笑脸:“数寄让我来的。”

“这样啊,那就麻烦您……”不知火也笑着向他迎来,一字一顿,“好好在这等着了。”

一把小巧的铁剪从歌伎袖子里抽出,银亮的光划破空气,直直扎向阴阳师的颈侧。

“这是做什幺?”芦屋道满口吻纹丝不乱,轻易制住了歌伎的手腕。

不知火恨恨瞪着他:“你要装也装的像些,安倍大人从不这幺喊数寄。”

“你不该把义心牵扯进来。”她空着的手攥紧了阴阳师的衣襟。

芦屋道满不以为意:“是吗?”

然后他笑不出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阴阳师掐了道符咒,蓝得发黑的灵力凝成屏障,将将挡住了劈向后心口的太刀。

“铮——”地一声,细细嗡鸣了许久才停歇,足见身后偷袭的人力道有多大。

芦屋道满来不及回头,并指一扣,默念一道灵诀。被前后夹击的身体眼见着逐渐虚化,人已出现在三步开外。

但是,太快了。

持刀的人几乎在他消失的同一秒,就反身跃至他眼前。身姿舒展如鹤,游刃有余地将刀抡作半月的弧光,再次劈头而至。

暗道不好,芦屋道满不得已之下略去了念祝,直接祭出九字切印,四纵五横的棋盘状灵咒鬼魅般现形,牢牢将白衣刀客断绝在半步开外。

被兜帽遮住了脸的刀客手腕发力,太刀被挡在咒印前不得寸进,竟然利落地收了刀,就这幺退回了不知火身侧。

状似脱离险境,可芦屋道满眼也不眨,启唇唱颂。足下作九迹禹步,每移一步,持咒一句,结成反闭,再拦下两振破空袭来的打刀。

那两人反应如电,一人回撤刀背,抵在另一人横过的刀身之上,借力砍来,生生在能敌万钧之力的反闭诀上撕了个口。

但也仅止于此了。

终于还是挡下了。

芦屋道满尤擅护身诀,唯有此道,他自诩不在人下。

他看清面前两名刀客的模样时,拉下了脸。

一名短发,着装奇特,像是西洋那头的神父打扮。一名衣上绘有唐草凤凰纹,鸦色长发高束,双眼雀蓝如洗。

是那巫女的仆从。原来她并非毫无戒心,而是早早设伏于此,只待瓮中捉鳖……呸,谁是鳖。

之所以编造出太田的信,怕也是想令他起疑,心生动摇。

她倒是处心积虑,可惜,还是他略胜一筹。

这一松懈,芦屋道满后腰间剧痛,再也直不起身。

孩童体型的仆从埋在漆黑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只手,擒住刀柄。他使了巧劲,抽出没入皮肉的短刀,在溅到自己身上前跳了开来,观赏那朵喷薄而出的血花。

声音与语调,俱是孩童一般的稚气与天真:“真漂亮啊。”

芦屋道满的反闭诀维持不住了。

山姥切国广上前将他的双手反捆在身后。以防万一,又在不知火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抽了她一条手帕,塞住了阴阳师的嘴。

守在门外的大俱利伽罗这才推门而入,冷冷蹦出一句:“没人发现。”

山姥切国广点点头:“有劳。”

审神者的交代,这便算是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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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候数寄一行人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帘子没有拉开,午后的日光在风掀起的缝隙里钻入,水波一般的光影粼粼填满歌伎的闺房。

迎面的是梳妆台上盘坐的今剑,见了审神者,从宽大的斗篷下伸出手来打招呼。压切长谷部与和泉守兼定一左一右守在他身侧,一个一丝不苟地端立着,一个不拘小节地倚着墙,掌心或紧或松地搭在刀柄上,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下一秒就能拔出刀来取人首级。

鹤丸国永独自坐在桌案边,也不倒茶,光是拾了个茶盏把玩,表情莫测,不知在琢磨什幺。角落里的大俱利伽罗一如既往沉默寡言,若不是他点头致意,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地上被束缚起来的男子形容狼狈,本来还是一脸了无生趣,一看见安倍晴明,眼神利得能扎伤人。他身后的山姥切广告曲了曲膝盖,顶在他后颈,示意他安分点。

就连不知作何表情的不知火,在谜一样的氛围里看着,也有些瘆人。

久候数寄一头黑线。

你们现在是制服坏人的正义角色好吗,能不能不要一副黑社会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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