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日月飞逝,辗转已是八月底。日子在平淡中度过,除了章笙加了头衔愈加忙碌之外,青娘倒是把小日子过得快活,镇日家里不是女红针线,就是围裙灶社,那章笙都要被她给喂食得发福了不少。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在这样的日子里章笙接到了一桩公案,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卷着泥腿子,脚上一双草鞋,身上穿一件汉卦,打着赤膊,一看便是庄稼人刚从地里劳作回来,他嘴巴一张一合蹩脚地组织语言说话,章笙只能从他黑黝黝的脸上看到一口白牙扑闪扑闪的。
原来这人是府上安水县化仓乡的一户人家,姓姚名田,大家都叫他田生。这化仓乡虽是在新阳府,只是离着风好水好的瑶水县千里之遥,乡里人家没有别的生计都靠种田为生,那一亩亩的水稻便是全部身家。
只说他前日子跟着粮店里的伙计来瑶水县收款子,偶然打从一家布行经过,看见琳琅满目,花里胡哨的布市,简直看亮了眼睛,又想起了家里只有两衫粗麻布换洗的母亲,不觉止住脚步。可巧是天意,那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女娘,一时踩空往田生身上倒了过来,两相凑个正着。那田生顿时翻红了一张黑脸,畏畏缩缩的,正待道歉,却是瞧见那女娘耳蜗下面一颗红痣,扯着女娘便要走。被同来的妇女窝住不放,喊了一街上的人说有人光天化日便要强盗。
这其实原是如此:这田生家以前救济过一对外省逃难来的母女,只因给过一顿饱饭吃,那母亲便要将亲生女儿卖给他们做童养媳,后来那母亲过世,女儿到了年龄,田生家里便想着给他俩成亲过日子,谁知新婚当天那女儿便卷走了家里唯一一件金饰跑路了。田生家只有老母亲一个,把个人气得止要一步登天,只要田生非把个白眼狼捉住不可。这田生这几年除了种地,便是四下找人,二三年过去,就是被他撞见了哪里能认得人。那女儿小时候来他家里只是黄瘦黄瘦的,现在看这位穿红戴绿,脸上贴钿施粉的小娘子,要不是因为那一颗红痣记得仔细,只怕又是错过。
一顿闹到县里的申家。他先父是盐运司副使,祖上是买卖布匹的行商,生意做得大,从北上京城到南边苏杭,没有不涉及的。先父官位不高,在地方上也是有名望的大家族。说来也好笑,那申公在位金钱名誉一把抓,却是个极好淫的,到了死在了女人床上。嫡妻生育三个子女,大女儿嫁作皇室为妃,二儿子战死沙场,只留下小儿子伴在身边,而其他妾侍生的歪瓜裂枣不提也罢。
如今要提得正是这小儿子申子蕤,那从人家里逃出来的女娘却是他的丫鬟。那丫鬟叫小喜,如今十四岁上,与申子蕤两小无猜,这少爷和丫鬟早就暗度陈仓,私下刮剌上了。
所谓过犹不及,老爹是荒淫过度而死,他老娘见着前车之鉴,不能不早做打算,留下这一个独苗苗可不能步他爹后尘折在女人手里,便下了死心不要任何女人接近,只要他一心一意读书考功名,拘在家里只要小厮服侍他。可那夫人后来又为家业宗嗣去了毛山上吃斋拜佛,一年回不来一次家,可怜小儿子一个人过活得不安心,临时想想给他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服侍。
那年那小喜逃难来的,镇日吃不饱饭身体没有发育,又黑又瘦如同一个假小子,估计老夫人也是凭着这点才看上了她。谁想到却是引狼入室。那小喜随后几年在府里吃得好,穿得暖,又只要服侍少爷一个用不着做粗活,一双手养的白白嫩嫩,身体抽条似地长,女大十八变,养成一个好不娇嫩的女孩。她又日日与少爷两个同进同吃,一个健康少年,长成一十八岁才晓得女人坐着撒尿,一个天真无邪,对着英俊少爷春心萌动,可不日久生情,好成一双了。
俩小情侣暗地里凑一块,背着下人早就暗通款曲,做了不知多少回,只家里夫人还蒙在鼓里一毫不知。所以说,做人家的,不能一味堵而不通,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婚不嫁,弄出丑咤。这不给不听,到时候情窦开了,谁熬得住,还不知怎幺生是非呢!
这不,那头田生便闹到了申家要要回自家媳妇,申家少爷死命不给,被他娘拽住狠打了几下,也不松口。故此,田生一个庄稼人没有法子,听了门子的话来县衙告官。
那章笙坐在上边听得分明,是一桩逃妻公案。案情简单,命左右去申家拿了他家童养媳过来,谁知那申少爷亦跟了进来。
小喜自报姓名,章笙就问她:“那你可认得这姚田生吗,确是你夫家不错?”
那小喜闷不吭声跪着,听见问她,实是有些犹豫,奈何不敢撒谎,只能点头说是。
章笙正要断案,只听见那申少爷道:“虽说他俩有父母之命,婚姻之约,但她如今已入了我申府,一生就是我申府的人了,哪有再回去的道理。再且,她如今已是我的人,我怎能放她离去,岂不闻一女不侍二夫,县爷,你可要再三斟酌啊!”
章笙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一节故事,斟酌再三间,那田生气得破口大骂:“真是苦命,你逃就逃了,怎地还为奴为婢,就是做了奴才也就算了,还碰到这一个不安好心的人,把你给糟蹋了,只要我怎么过啊!”只听见小子黑黑的脸上留下一串金豆豆。
章笙也怜悯他,就听那小喜道:“县老爷明断,小人当年承姚家滴水之恩,本该以身相报,只是那时年纪小,一时糊涂卷了他家的一个金饰逃了,如今就是再懂事了,天意弄人想报答他也晚了,只能将他金饰还了,再拿些银两给他养老就罢了。”
章笙听他这一番话,知晓她是不愿了,也难怪,经历过那一个人物风流的少爷,还能回头再看上这庄稼小子。
申少爷当然乐得给些银两打发了就好,当即要回家拿钱。那田生不肯,仍旧要小喜,小喜看样子也是为难。
只听章笙道:“婢女小喜,你先已为姚家妇,因私自逃出才来到申府,现你夫家千里来寻你回去,便同你丈夫回家即可,因你还未入奴籍,其他手续也不用再办。申家少爷奸淫他人之妻,因二人不存在胁迫,只将你打二十个板子以此告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