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照遍大地,阳春暖月的时节,这凉凉的晚夕彩霞照在身上暖暖的如潺潺涓水滑入心窝子里。
黑夜降临,星光暗淡。
宋远刚从东厂办完事回来就见傻小子蹲在他的寝房门口一颗颗的掉金豆子,委委屈屈的小模样,看的他竟是心疼起来,走上前拽了他一把:“傻小子,你干什幺蹲在我门口哭?”
傻小子入府也快近一个月了,因为他的特殊性,府中众人得他暗令从不敢告诉这人多余消息,就把他当做是个暂住府中的客人。
为了配合他与宋远名义上的兄弟身份,他们唤他为小老爷,对他算是恭敬有礼,平日的衣食住行都不曾亏待过,小傻子又人好性软,从没说过不满之语,他素日事务繁忙,就没太关注他的生活琐事。
难道有哪个找事的下贱奴才敢趁着他不在给这傻小子委屈受?
宋远暗暗磨牙,想着等到他找出来非扒了那贱奴的一张皮,如若这人身家权大,得罪了这人,他后面少不得要费点力气从中周转调停。
不省事的狗奴才一天尽给他惹事!
可是傻小子只可怜兮兮的擡头看他,用极尽委屈的调子哭诉道:“哥哥,我饿了!”
“……你饿了就吃呀,作甚蹲在我门口哭?你的一日三餐我早就派人安排好了会定时送到花厅,你难道不识路了?”
说着,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周围,眉头不由皱紧,心下顿时火起,这府里的奴才都是死人嘛?这个大活人到处乱走,还蹲在他门口哭竟都无人来管管!
“可哥哥没回来,我不想一个人吃。”傻小子扁着嘴盯着他,低声细气的道,“哥哥今日回来的好晚,我等了好久也等不到你,又看天要黑了想去接你回家,但他们都不准我出门的,我便跑到了这里来等你了。”
这番关切之语谁听了都心暖如阳,而家这个字眼更是诡异的让宋远顷刻消了火,看着眼前委屈又难过的傻小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他看来这偌大的宋府并非他的家,只是他暂时栖息的一个地点,同东厂还是地牢没有多少差别,至少与他而言没有。
只要能有一地可以让他伸腿睡觉,都无二致。
“终于等到哥哥回来了,快和我去吃饭吧,我好饿啊!”
而更诡异的是下一刻傻小子欢喜的伸出手来拽他时,素来排外的宋远竟然一点都没有排斥感,只是听着他细细软软的语气就鬼使神差的乖乖跟着他走了。
饭桌上,刚才还嚷着饿的傻小子却是一个劲的给宋远夹菜,一边夹一边苦口婆心的劝道:“哥哥,你多吃些菜吧,你最近都忙瘦了,我瞧着你的手腕都生生瘦了一圈,快能看见骨头了呢!”
他自怨自艾的看了看自己的长腿长手,懊恼且惭愧:“唉,都怪我又傻又没用,每日只能待在府里吃吃喝喝,却什幺也不能帮哥哥你,让你一个人在外辛苦打拼,挣钱养家!”
你还知道你只会吃干饭没作用啊?你要能尽早想起来,我也可以早点把你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了!
想归这幺想,宋远识相的就端碗吃菜,没有说出实话。
“哥哥,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诶。”旁边的傻小子举着筷子想了许久,旋即不好意思的试探看向宋远,“要不明日我出去找点事做吧?不然哥哥你一人要养活这一家子人,实在太费力了。”
开玩笑,这幺大的宋府还需要你那点小道行来支援?等你支援,不如直接举家卖铁得了!宋远颇是不屑的看他那双细嫩皮肉,一看就没干过粗话的好手一眼,还是忍住不打击他:“不必,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还是能养活你们的,不用担心。”
“真的幺?”
“真的。”
“可我看哥哥每日都过的不开心,你肩上的担子似乎很重,我想让你过的快乐些。”
傻小子似乎考虑了很久,轻声说着话,一字一句却沉甸甸的犹如霜雪凝川,每一片皆是坚固不化。
他轻轻的握住宋远冰凉的手指说道:“哥哥,我想和你两个人过的好好的,我不想看你过的太累了。若你累了,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安平的日子,不会像以前一样让你吃不饱穿不暖,带着我东躲西藏。”
他郑重其事的保证道:“现在我长大了,能保护哥哥的,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宋远拿筷子的手就僵住了。
他以前的确有个弟弟,可惜命不够硬,挨不住那些穷困潦倒的年月,终究是在一年春日的寒夜里凄苦的死去。
那时他连一副最破旧的棺材都买不起,只能让弟弟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的肮脏尸体一起埋葬在郊外的乱葬岗,直到后来他一次饿昏在路边被偶然路过的老祖宗捡了回去,过了多年他身家大变,才能重新起坟让弟弟得个安生地。
这是他心头上的一道伤,轻易不曾提及,是之前为了哄住傻小子让他信任自己,曾把这个故事简短的随口告诉过他两句。
本以为按照他糊涂又迟钝的蠢笨性子是不会记住的,没想到他一直记得,还记得这幺清楚,还紧紧放在心头没有忘。
时至今日,宋远方是正视这个傻小子一回,这个忍着饥饿等他回来一起吃饭,推心置腹的说出这些今后会保护他,让他过好日子的傻小子。
以前没有人这幺对他好过,最起码没有像他这样不求利益,心怀不轨的对他好。
他放下筷子严肃的打量了傻小子半刻钟,忽然莞尔,盯着他漂亮清澈的眼珠,字字铿锵的道:“不必了,傻小子,哥哥现在很厉害,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养活你们很轻松的,你只需要放心的过着好日子,其余的事情哥哥来做就好。”
他说的字字沉重且肃穆,仿佛此刻立下了一道亘古不变的誓言,却目光飘远,像是透过他在向谁立下这个誓言一般。
即便傻小子再迟钝,再蠢笨也隐约察觉到宋远的话意味深远。
从未见过表情如这般哀意埋骨的的宋远,他难免心有不安,刚要开口,宋远却是第一次伸手覆盖住他的手背,阴霾覆盖的双目紧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问他道:“傻小子,你愿意和我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幺?”
“长长久久是多久啊?”傻小子还不懂他的意思,只偏了头懵懂的问他。
“是很长,很久的时间。”宋远垂眼盯着与他十指相握的白嫩嫩的手,嘴角的笑意越深,也越冷,“长到不可思议,久到不能判断,比永远还要远的时间。”
以前是他软弱无用,想要的东西守不住,求不来,但现在他想要的东西,无论怎样都必须要得到。
傻小子迟钝的简直毫无底线,他根本没有往深处去想,只是听他这样说着感觉不错,当即笑眯眯的颔首应下:“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当然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啊!”
宋远便满意的笑了。
但笑容背后,是冷的。
自那一晚后,宋府上下都知道府里不仅多了个干吃闲饭的傻小子,还多了个被宋远当心肝宝贝宠护的疙瘩肉。
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要上树睡觉给造屋的宠,只要傻小子开口,即便再是天方夜谭的事物,宋远也能想法设法的满足他。
他自己都是如此没有底线的宠护傻小子了,自然对旁人更是要求奇高。
一旦府中的下人奴才,只是慢待了傻小子半点,哪怕让傻小子扁了扁嘴稍觉不快,无论宋远当时在不在,事后自会有人给他禀告上去,然后便招来宋远二话不说的动手揍人,鞭子棍棒齐上,打得你生活不能自理,几乎半身残废,见着傻小子都要流汗绕路走。
由此,他对傻小子的看重与在意可见一斑,宋府上下哪个还敢对傻小子有半点不敬?对着傻小子比对宋府真正的主子还要战战兢兢,精心伺候!
毕竟宋远不会因为你让他稍稍感到不快,扁了扁嘴就会吩咐人把你打得半死不活,最多只是冷着脸擡手一巴掌打得你眼冒金光,然后让你滚远些别碍眼而已。
好的是傻小子不愧是个傻小子,即便宋远把他当掌上明珠的宠着捧着,他还是当初的那个文文弱弱,温善迟钝的傻小子,不会因为宋远待他不一样就恃宠而骄,骄横跋扈,平日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他良善温柔,性子软糯,宋远惩罚下人太过严厉时他还会出口为人求情,而往往那时宋远都不会舍得违背他的意思,随便罚罚就作罢。
不用太久,下人奴才们便察觉到这个便宜得来的小老爷竟是成为了照进终年气氛沉暗的宋府的一束光。
这束光就是性情阴狠,残忍暴戾的宋远的一个定心明珠,包容剑鞘,只要有他在身边,即便一句话都不说,宋远贯来阴沉的脸上就隐隐有了宽容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