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别于常年山里蹲的太乙真人,青峰山紫阳洞的清虚道德真君是个坐不住的人,他的名字叫“道德”,而他也确实很有道德,他喜欢打抱不平惩强扶弱,这种属性甚至为他带来了一个徒弟。
犹记得那一天,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锦绣的山河在脚下无限地铺展,清虚踏着祥云优哉游哉,一路俯瞰风景,顺便把脑内雷达开到最大以便探测机缘。
机缘果然来了。
这个机缘大得有点过头。
直贯云霄的杀气冲散了清虚脚下的祥云,清虚开始自由落体,落呀落呀,一直跌到一个小孩跟前。
小孩两只细骨伶仃的手正高举一块比他脑袋大出好几倍的石头,一脸凶狠地瞪着清虚,有如实质的杀气正是这貌若不过三岁的小儿散发出来的。
这小孩面容俊秀,隐有火象,清虚情不自禁:“小君子,你叫什幺名字?”
“殷商武成王黄飞虎长子黄天化。”年幼老成的小孩沉声道,此刻他依旧举着巨石。
清虚四下望望,唯见高过人顶的荒草延绵到天边:“武成王的公子怎会在这荒郊野地?”
“天子宴飨诸夷来宾,朝歌人流济济,我不慎与家人走失,因而落到歹人手里。”
“歹人呢?”
“在你下面。”
清虚一骨碌滚出小孩的攻击范围,被他砸晕过去的人牙子哼唧一声,迷迷瞪瞪地睁开那双深陷横肉的猪眼,其中犹有醉意,他不把黄天化这个三岁幼儿放在眼里,喝多了酒意识不清,这才让天化找到机会挣脱草绳。
清虚未来得及发声阻止,黄天化毫不犹豫地将石头对照头颅砸将下去,一时脑花与血浆齐飞。
满脸血的黄天化跟他解释:“我不杀他,未来还会有小童受害。”
清虚觉得很有道理。
在这个文明尚处于摸索期的蒙昧时代,除去站在食物链最顶层的商天子,其他任何人的尊严和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任何保障,即使是贵族王侯的孩子也免不了夭折亡失,一旦亡失,也只能自认倒霉。
若非清虚道德真君刚巧路过,黄天化便会被卖到另一个很远的方国做奴隶,于是,他那很可能非常短暂的下半辈子就得同另一个位面的某苦命女一样“菱花空对雪澌澌”了。
清虚道德真君救下黄天化后,即刻把他送回王邑朝歌,黄门上下千恩万谢,听闻仙人要收长子为徒更是欢天喜地,于是清虚顺理成章地携黄天化入青峰山修行,许他每年岁末回家探望父母。
不知为何三千年后,这段阐门轶事被传成了“清虚道德真君相中在后院玩耍的黄天化,不和父母打一声招呼便将人家孩子带走,其行为与人贩子无异。清虚道德,名为道德,实不道德”。
以上是清虚“诱拐”儿童黄天化始末。
英英不舒服地在他身前(怀里?)扭了扭腰:“你这只玉麒麟,背太宽啦,坐得我不舒服。”
黄天化倒觉得正好,他忙问:“哪里不舒服?”
对方“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天化看到她掩在裙下,但看得出是勉强摆在两侧的双腿,突然想到一些东西,脸立刻就红了。
还好她看不见。
高空的风吹开了兜帽,露出她一袭自然垂落的长发,这些美丽的头发泛着宝石般的光泽,有几络被编成了细细的长辫,用红线缀以琳琳琅琅的玉石。
天化看到她一对海贝般的耳朵,白嫩的耳垂上有残留的细小耳洞。
英英觉得这个坐姿实在是不舒服,很不老实地扭来扭去。
黄天化急了:“你再动,掉下去我可不管。”
她冷冷道:“我不会掉下去。”她以极快的动作擡起右腿迅速收到另一边,然后侧坐在黄天化身前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才像话嘛。
天化已经望见了东海的海岸线,他伸展手臂,倾身往玉麒麟一只角上拍了拍,意思是叫他再快点。
收手时他偶然一低头,看到英英泛红的耳朵,她咬着小手指目光闪烁地瞟他一眼,飞快地扭过了头去。天化小心翼翼地调整身姿,尽量不碰到她。
片刻,她有了新的问题:“你的花篮里有些什幺?”
天化目不斜视,擡手将花篮往她膝盖上一放。
英英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掏出东西:莫邪宝剑、攒心钉、八楞银锤(她把小银锤往耳朵上比了比又放回去)、几大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匕首、几朋海贝(商朝货币,大概每十贝为一朋)……
英英从里抓出一只生着金色眼珠的小黄鸟:“为什幺会有鸟?”
“这是金眼神莺,你快放回去。”
“神莺?”
小黄鸟猛地啄她一口,起飞到空中愤怒地控诉几声,旋即远离了二人视线。
英英有些心虚:“你的小鸟飞了。”
天化强忍着道:“她自己会回来。”
英英意有所指:“你的小鸟也飞了。”然后她在他胳膊上拧了两把,嘻嘻地笑了。
黄天化也虚弱地笑了两下,此时二人已在东海上空,他藏在袖中的手指飞快地推演一轮,策动玉麒麟来到正确的位置。天化从花篮里取出一支白色的七孔骨笛,徐徐吹了一段空灵的旋律后,看似平静的海水表面无端溅开几圈涟漪,玉麒麟不待主人下命便灵巧地避到一边,果见海水倏忽腾出一条白色巨浪,英英忍不住抱怨:“出来就出来,搞那幺大排场做什幺?”
她话音刚落,翻涌的海水跳出一条胡子拉碴、披头散发的壮汉。柏鉴虽然身死,但他的英灵乍看和活人没什幺区别,已经有了显着的凝实感,飞溅的水花甚至能在他的头发上留下痕迹。
柏鉴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啊!女人!”
英英擡手勉强遮着眼睛:“你师父可没说他是不穿衣服的。”
柏鉴闻言擡起比她腰还粗的膀子炫耀着一身腱子肉粗声道:“大丈夫坦荡荡,穿什幺衣服!我们那会儿,男男女女裸裎相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哪像你们,穿这幺多也不嫌捂得慌!”
天化自觉非礼勿视,转过眼睛懊丧道:“我乃清虚道德真君之徒黄天化,奉师命前来渡你,你既已脱身,该和我们同往西岐听候发用。”
柏鉴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小友大恩无以言谢,我这就和你们走!”
英英盯着黄天化胸口的交领右衽道:“好歹给他弄身衣服穿。”
半晌没等到回答,英英回头发现柏鉴已经不见踪影:“他人呢?”
黄天化指指右耳:“在我这里。”
是了,他是灵魂,自然可以依附万物。
天化正要把笛子放回花篮,英英伸手截住:“这……”
“这是取仙鹤翅骨制成的七孔骨笛,系我师傅游历蜀地时当地羌人所赠,据说是6000年前先民用以惊吓野兽、逢难化吉的武器。”
“哦。”英英收回手,随口提醒一句,“你若上昆仑,别叫白鹤童子看到它。”
黄天化感到手背发烫:“英英,我……”
她同时道:“我想……”
天化忙道:“你先说。”
“东海海口的陈塘关是灵珠子托身的地方,我想去看看。”
天化松了口气:“正巧,哪吒帮过我家不少忙,我亦打算去拜会他这一世的父母。”
柏鉴突然插嘴:小哪吒的事我也听说了,若不是我困守一处身不由己,非把敖光揪出来扒皮抽筋不可!
柏鉴在他耳朵里,因而他说话只有他一人听到。
黄天化策动玉麒麟往东飞,大神继续道:小友,麒麟虽好,但性情过于温驯,你骑着和小情人兜风玩耍还可,上阵打仗就差了点啊。
天化传音入密:我有什幺办法,师父给什幺我就用什幺。
柏鉴突然发出一长串猥琐至极的笑声:现成的坐骑不正在你怀里幺,我当年有个兄弟,驯服了一只九尾雌狐,白天骑,晚上也骑,啧啧啧,羡煞旁人呐。
天化目瞪口呆:还能这幺玩?
小友,九尾狐是天底下最古灵精的东西,你被诅咒是你倒霉,但也着实艳福不浅,依我看,今晚就把她办了吧,早早做回真正的男人,哎嘿嘿嘿嘿嘿……
天化气恼:我本来就是真正的男人!
嘿嘿嘿嘿嘿嘿嘿……
英英莫名觉得不自在,擡头挑剔地审视黄天化清秀白皙的面孔。
天化与她大眼瞪小眼。
英英凶道:“再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好没道理,明明是你先看的我!
柏鉴语重心长:她在跟你撒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