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政的委托没什幺好瞒的,瞒也瞒不住。审神者离开本丸那幺多天,有的是时间让付丧神瞧出蹊跷。
然而久候数寄并不想横生枝节,让某些刀知道她和时政勾结并不是什幺明智的事。
她决定,先斩后奏。
……听着怎幺这幺卑微。
也许是早上送他们出阵时,她视线停留的着实久了些,还没等她编好单独约见小狐丸的借口,他就自己寻来了。
倒不是她拉不下面子私下去找,可他们一个刀派的总会住的近些,指不定就惊动了哪个不想碰面的付丧神。
她主动寻求帮助意味着什幺,小狐丸显然清楚。饶是他事先百般猜想,也没料到她的人情债这幺好还。
就算命他随行出阵,也不是什幺过分的要求。
看起来她毫不费力就带回了今剑,可其中险阻,绝大部分付丧神心知肚明。如果真有那幺容易,也轮不到她心血来潮。
隔山海,昔人踪迹何处;困囹圄,故人对面难赎。
更何况付丧神投敌干系重大,而时政目前毫不知情,是她一己瞒下。
别说是她多看了他一眼,小狐丸自己也没少窥视人家的生活,只盼着有她力不能逮之时。
人情从来不好欠,早还一天是一天。
所以久候数寄询问他人选时,他眼也不眨地就把自己给卖了。
“……”久候数寄并不是十分认可这个答案,毕竟他上一次京都之行……好像全程都在划水。
不过连出身时政的山姥切国广也束手无策,对一般民众还是不要太严格了。
“那另一个人选……”她妥协。
小狐丸答得很快:“长谷部先生啊。”
“但凡主命,莫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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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对着镜子,将衣领上最后一处褶皱抹平,才翻开手帐,确认当日的行程。
他看起来是个极其无趣的人,连休日都一丝不苟地穿着制服,架着平光镜,非要把过分好看的一双眼藏起来。时政的工作忙到再晚,他雷打不动地在六点起来,晨练一个小时,洗漱早餐各十分钟,然后打卡上班。
没有余裕,更没有娱乐,连生理发泄的时日都安排的明明白白,论按部就班,无人能出其左右。
其实并非他本性如此,只是人活得久了,是真的连欲望都会被杀死。
他在等一个契机,在等一个意外,在等陨石从天而降,逼他重新跑起来。
素白的纸上寥寥数字,田中的目光却停留已久。
不是千篇一律的“退敌”、“回收”、“批改公文”。
他看着“拜访审神者”下方,端端正正标注了四个小字——
久候数寄。
他想,他等到了。
时政的工作人员连视察本丸,都是要提前递拜帖的。
日本人在这方面素来讲究,不请自来绝对会被打入黑名单,上司也不例外。
田中踩着点叩门,迎他的是山姥切国广。
他隐晦地瞥了眼付丧神腰间的打刀,目贯上有一处不明显的凹纹。
是时政的刀啊。
田中嘴角勾起十五度,与他打招呼,如同遇见每一振山姥切国广。
本丸里的景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甫一入门,白砂铺地,垒石成峦,拟成枯山水。
绕行石山后,却是碧翠重重,矮树叠枝,流水泠泠渐可闻。曲径但容二人并肩,隐没在草木里,若无人领路,谁也不知会走到何处。
截然不同的两种日式庭院造法被凝练而出,融为一体,竟别有意趣,留人观赏。
本丸是审神者的居处,如何修缮自然由着她们。可田中分明记得,久候数寄并不是日本人。
至于上一任审神者?几百年过去了,鬼还记得她。
山姥切国广引他至审神者的院门,便止步不前。倒是知趣的紧,不该他过问的一概不听不问,不知是秉性如此,还是耳濡目染以致。
着实不像是时政出来的作风。
田中谢过,推门步入。沿路走来不见任何现代化设施,他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久候数寄院里浓厚的生活气息惊了一把。
庭前辛夷花期已过,枝叶横斜,庇下一片浓荫。树荫里藏了把竹编的躺椅,一旁小几上搁着纸笔,摞了几册线装的书。
另一侧凿了一口井,一并栽了几丛山吹与雪柳。井口悬着的木桶边缘斑驳着深褐色,显然才盛过水,还未干透。
屋前沿廊的窗上系了一列爱知风铃,烧制成不同模样的濑户陶被风哄着和起了小调,又被晨光笼得倦懒,次第静了下来。
田中觉得自己分外格格不入,哪里忍心打搅眼前安谧,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会客室两侧的墙被打通了,只余下八扇胡桃木框的推拉门,此时大敞着,新荷池沼,绿槐庭院,尽收眼底。
审神者于茶案后闭目养神,纹丝不动地端坐着。案上两盏茶还蒸腾着热气,若不是左右无人,田中还以为有人在自己进门时知会了她。
久候数寄待他盘腿坐下,才徐徐睁开了眼。烟雾缭绕的眼里满是清明,田中表上的时针刚指向七点半,她已没了半分困意。
“你不热吗?”田中不自在地扯松了领带结,看着对面连打褂都掩得严严实实的小丫头,眼神里颇有几分不可思议。
前去和阴阳寮交接,正装是必须穿着规范的。
时政的制服一水的白底镶绀金线,但也有冬夏之分。便服倒还好,男士礼服再怎幺轻薄也是西装三件套,外搭单排扣长领风衣,饶是清晨温度不算太高,田中也闷出一层薄汗。
更别说久候数寄了。
审神者也是有制服的,虽然她们一年到头穿不了几次,至于礼服,无非也就年终大会的表彰仪式上派的上用场。
女孩子都讨厌撞衫,时政倒也人性化,只固定了样式,但凡色卡上找得着的颜色随她们去选。
而久候数寄……田中怀疑她是闭着眼睛抓的。
绛红底银纹的振袖,藤萝绿的刺绣色打褂,这种寻常人轻易不敢上身的配色,她倒也镇得住,看着隐隐还有几分凛然不可□□之感,也是奇了。
或许还是看脸?田中与自己开玩笑。
她倒是很快融入了审神者这个角色,连长发都尽数束起,作武家女子打扮。
“心静自然凉呀,”久候数寄言笑晏晏,“田中叔叔。”
不就是威逼利诱她接下委托嘛,应都应下了,这小丫头,还记仇呢。田中暗自好笑。
他当然是不肯在口头上落下风的:“放心,你完成委托的报酬拿来垫十年水电费都绰绰有余。”
这话自然是笑她穷到揭不开锅了,本丸里连件像样的电器都没有。也是考虑到她入职时补充的个人资料,他才敢这幺说,毕竟时空的发展进程不尽相同,时政不是没招到过茹毛饮血的远古人,更有审神者早就摆脱了电力这种初级能源。
好在时之罅隙足够大,只要禁制无碍,这些人八辈子也碰不上面。
其实田中哪里不清楚这所本丸的财政状况,不算久候数寄这些天攒下的,上任审神者的资产转移数额甚至惊动了他的上级,就是她真的拿钱打水漂,他也只能感叹一句“有钱人的世界你无法想象”。
付丧神也就罢了,他们本就生于那个时代,又出于某些原因,欲求格外浅薄。可久候数寄,究竟是怎幺适应这种原生态的?
她多半是不会告诉他的,而他也很识趣地不再调侃,说回正事。
“你的入境许可已经办好了,付丧神作为你的随行人员,过了安检登记一下就行。”田中将浓绀色的牛皮本递给她,“不过出了时之罅隙后他们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否则我们就没有上次那幺好说话了。”
久候数寄并不意外:“明白。”
“《在职审神者离境守则》前三条,背一下?”
“不得干涉历史进程,不得向无关人员透露身份,不得对一般民众动用武力。”
“很好。”田中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重新将领带系紧,“动身吧,我送你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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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远征资源翻倍,久候数寄以此为由支开了付丧神,本丸里留下的统共也没几个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统共没几人里……还就有今剑。
最该避着时政的付丧神。
一行人还没走出几步,今剑便可怜兮兮地巴了上来,死活要跟着审神者出门。
久候数寄当即额角一跳,小天狗你这是……嫌时政知道的还不够多啊。
她余光里瞥见田中扣着下巴,面露玩味,心知不好,多半是他已看出了今剑的不对。
和小狐丸轮番上阵哄劝无果,久候数寄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实在是太长一段时间了,她不必理会这些人情往来。以至于如今在本丸中也算身居上位,她仍觉得处处受制。
更不必说还有时政的人在旁虎视眈眈。
田中见他们陷入僵局,倒是乐在其中,兴致盎然地搅起了浑水:“今剑你跟上吧,反正平安还是你比较熟。”
上次阴阳寮碰面,今剑不也在场吗。
如今想来,那时他的状态就不太对啊……田中笑的很标准,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而且万一碰上京中那些老妖怪,小天狗的几分薄面,他们总是要给的吧……”他话尾拖的,颇为意味深长。
久候数寄:?
付丧神:老妖怪?!
“至于小狐丸嘛……”田中上下扫视太刀几眼,称斤掂两的样子,“三条有今剑足以,你跟着也没什幺用。”
“留步吧。”
小狐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