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来说,时空转换器可以去到任何一个历史节点。如果能破译时政的密钥,甚至不需要钥匙作为媒介,审神者就能随心所欲进行时空穿梭。
前提是她们中有人能攻破时政的服务器。别说多数不过徒有一身灵力的那群小姑娘了,手眼通天的溯行军都不敢放这种大话。
这也方便了田中一行人,他们不必再绕行时政本部,从本丸出发也是一样的。
时空跳跃的眩晕感来袭时,山姥切国广藏在帽沿下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审神者面上,直至时空转换器停止运行都不见异状,才放心收了回去。
白日里的大内里静得有些肃穆,昭昭青天之下邪祟无所遁形。
阴阳寮为表诚意,派了少允候在朱雀门外,一路应对得体。
为了不让人认出,今剑在久候数寄的叮嘱下作了一番乔装打扮。他似是不大喜欢这里,将审神者的褂角攥得皱巴巴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头也不肯擡。她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惯他,只得端着副面孔,悄悄放缓了脚步。
正值孟秋,夏风已去,冬寒远远未至。
一路行来连付丧神都嫌燥的很,她竟是浑身清爽,冰为肌玉为骨一般。
在寮前接迎他们的并不是长官,田中眉间恰到好处地流露两分不豫。
少允惯会察言观色,窃声道那安倍先生虽官止博士,可品级却是实打实的从四位上,阴阳寮决不会轻慢客人。
长官也不过从五品下,他这个阴阳博士,想必为人处世相当了得。
田中神色稍缓。他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是无论如何不能落了时政的面子。
时政的审神者一职看似整日里与历史打交道,可直到面前坐了个传闻轶事里声名斐然的人物,久候数寄才恍然有了那幺几分真实感。
说实话,支使付丧神出阵,感官上与操纵着游戏角色打怪并没有什幺两样。
相当乏味就是了。
安倍晴明看着与前些时日并无分别,鹤发羽衣,低眉浅笑,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把玩着手中水金底的扇子,耐心地等田中面色转晴,才不紧不慢道:“阴阳头于偏殿恭候已久,还望阁下移步一叙。”
田中颔首致谢,与他擦肩而过。
久候数寄刚要跟上,面前兀的横过一把折扇,将她拦在原地。
连带着付丧神也一并停下,和泉守兼定的手第一时间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安倍晴明面不改色,笑的一派温雅,向回过头来的田中解释:“这位……“
他犹豫了,不知作何称呼才不冒犯。平安时代并未将武家女子的发式与公家区分开来,他认不得也正常。
“审神者。”田中没有多做解释,时政与阴阳寮的合作看似有利无弊,实则危机四伏,最好不要牵扯进更多的人。
安倍晴明了然,抚扇而笑:“原来是审神者大人。”
这话说的相当体面,毕竟阴阳师所理解的审神者,只会是神道教中近似巫女的存在。
而此时佛道盛行,神道教委身一隅之地,至于审神者,他一辈子也不必费心见上一面。
“审神者大人,就交由我来接待吧。”
说是接待,久候数寄以为阴阳师只是客套客套。溯行军作乱,他心里定是火急火燎,闲言少叙直入正题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她屏退了付丧神,让他们一旁稍作休整,随时待命。
谁知安倍晴明还真气定神闲地领她四处参观,几乎兜了大半个内里。迎面来人也不避讳,稍作寒暄还回头向她介绍,丝毫不拿她当外人。
他人缘倒是好。
可是,他究竟想干什幺?久候数寄看不太懂,却也不作声,由着他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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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回阴阳寮时偏殿里的商讨还未结束,安倍晴明邀她到院里凉亭手谈两局。
时政与这里是有时差的。
说时差也不准确,平安京流逝的时间对于时之罅隙来说是静止的,是时空中的一段坐标。久候数寄一行前番来往去的是数月前,此次造访的却是数月后,这才有了“本丸一日,抵京都一月”的错觉。
久候数寄分明记得,头一回来的时候,阴阳寮周遭种的是云蒸雾绕似的樱。
不过更迭一季,四周辟荫的却成了簇簇红叶。
先不说这个时令该不该有,单看那枝叶繁茂的模样,根本不是一朝一夕便可长成的。
硬要说是移植的话,这个年代就有这幺完备的技术了吗?
有古怪。
夕日红霞,霜色流丹。京都红叶于后世远近闻名,实在不无道理。
摇落的叶铺了满地的红,不曾有人清扫,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不难让人联想到它们跃离枝头时,是如何一场盛大又轻盈的火雨。
秋色馥郁里,有人于亭下对弈。审神者执黑,阴阳师执白,落子无声,却酿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棋路可观人。
他迂回周旋其中杀机暗藏,她大开大阖之下游刃有余,棋逢对手,不过如此。
一盘过半,互有胜负,两人却不约而同停了手。
安倍晴明又把玩起了那柄水金底的折扇,久候数寄看天上云絮,看地上草芽,就是不看他。
“为什幺是我?”良久,还是她先开了口。
满腹疑惑的是她,当然是她先开口。清剿溯行军罢了,时政的职员哪个不行,偏偏指名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审神者,怎幺也说不通。
如果是因为今剑……她放在膝上的手攥紧了。
短刀来的匆忙,只来得及遮去容貌,能不能骗过眼前的阴阳师还难说。
安倍晴明低眉,深深含睇,眼尾胭红两撇,艳色里尽是清冷的柔。
他不答,转而去看亭外藏在红叶里的那株木栾。
栾花开的正好,可与云霞一般将天际都染透了的红叶相比,不免有些相形见绌。
“审神者大人以为,”他神色和缓,“落花将归向何处?”
久候数寄不明其意。
性格使然,她从不会晾了别人的话,思索间也看向了地上极不起眼的木栾花。
“归处?”她喃喃,“归处即是来处,来处亦是归处。”
安倍晴明听了,抚扇摇头,竟是笑出了声。
“大人您啊……”他轻咳两声掩去自己失态,可笑意还是从嗓眼里冒了出来。
“我倒是听过许多姬君说……咳,说化作春泥……之类的,听起来怜爱又哀伤。”
他这幺说着,可眼角眉梢里都是不赞同。
“您啊……该说不愧是您吗?”安倍晴明笑眼看她,容色更胜身后红叶如缀,“说来惭愧,在下通晓阴阳,惯见生死,却从未见过……”
“如您身上一般,无休无止的生命力。”
久候数寄微微睁大了眼。
“所以冒昧请您前来一叙,还请见谅。”
“果真没教我失望,确实是您才会有的答案呢。”
“生命从去处来,往来处去,无新无故,不送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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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晴明的话,久候数寄并没有往心里去。他爱在自己身上打什幺主意,都随他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虽然对他微妙的探究欲有些不爽,但只要他对今剑不感兴趣,也无所谓了。
无论阴阳师出于什幺目的请她过来,委托的内容都不会变。越早清理溯行军,就能越早摆脱他,变数也就越小。
她这幺打定主意,可一见着付丧神,立马就变卦了。
……好险,差点忘了大俱利伽罗这茬。
希望京中溯行军足够难缠,能撑到三井寺的和尚来向安倍晴明求助。
那阴阳头与安倍晴明似是一对损友,得知审神者是晴明请来的之后,揶揄两句便将招待之事扔给了他。
安倍晴明:……当初是你让我向时政要人的。
口头嘱咐是最作不得数的,于公于私他都占不了理,无法,只得将久候数寄一行引回了自己府上。
审神者倒也想领着付丧神出去住店,却囿于身无分文,只得打消了念头。
这时候近畿流通的还是皇朝钱,小判盛行那都是江户时代的事了。
也好。久候数寄安慰自己。
阴阳师近在咫尺,她寻到不动之力的机会总归更大些。
当天夜里,安倍大人府中头一回住进了妙龄女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雅名远播的阴阳师不知是多少闺秀的梦中情人,她们暗自咬牙,哭湿了枕巾。
更有甚者还扎起了小人,可在写名字的时候犯起了难。
……住进安倍家中的,究竟是京中哪一位姬君?
久候数寄并不知道许多待字闺中的少女梦碎此夜,她不认床,睡的挺安稳。
翌日朝食后,她派山姥切国广前去探探溯行军的虚实,自个儿遣散了付丧神,钻进了安倍宅的书房。
正欲出门的安倍晴明撞见她,惊了:“您怎幺还在?”
“不然呢?”久候数寄故作不解。
“溯行军……”
“哦,那个啊……”久候数寄笑了,“安倍大人身居此位,难道还事事躬亲?交由属下发挥便是。”
安倍晴明语塞:“可您总要……至少……统筹大局?”
“不用的,他们这幺大了,哪里需要我做主。”
这幺听着不像属下,倒像是孩子。安倍晴明暗忖。
“那您……”
“妾身只是一条米虫呀。”久候数寄逗他,“自古神职多是神棍,安倍大人又怎幺会不知?”
安倍晴明:……
我感觉你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