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释悄无声息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下一身夜行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来时祖父的话语清晰的响在耳旁。
“韩家小公爷前几日派人上门求请西门家护卫,我当时未置可否,只是留下书信便将人打发走了。外人只道我西门家以忠勇立身,一旦认主便生死相随、永不背叛,却不知我们对服侍主君的选择极为严苛。若那人是一奸佞之徒,或是碌碌无为之辈自然不值得我们为他效忠。你此次出去便是要探查这韩家兄妹是否可为主君,也好为你的师弟师妹们把一把关。”
少年翻了个身,看着从窗外射进来的月光,陷入了沉思当中。
天下人皆知西门家以制造各类兵器着称,据说他家所制造出的兵器个个锋利坚韧,吹毛断发,只可惜他家一年只接一张订单,以至于大家都将这作为一项荣耀来看待,武林中人更是以能拥有一把西门家设计制造的武器为荣。其实大家不知道的,制造兵器只是西门家分支中一脉而已,而西门家嫡脉所专营的却是培养影卫。他家培养出的影卫,不但武艺高强,反应机敏,而且个个不问对错誓死护主。
要知道雇得起影卫的人最重视的便是属下的忠心,他可以笨一点、蠢一点,但是绝对要忠心。只是西门家的影卫如同他家的兵器一般,产量太少,且没人知道他们到底什幺时候出师,到底出师几人。于是,在大渝的王侯贵胄中,能得到一个西门家培训出来的影卫,绝对是件可以炫耀一生的事情。
冷释是少年的化名,他本名西门释,字怀然。正是西门家当代家主西门庄的长子,一手西门家祖传的银焰落英剑法使得出神入化,更得到过高人指点,小小年纪内力和轻功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在加上西门家众所皆知的忠心,十八岁的他俨然是七国皇室、贵族觊觎的目标。只可惜西门家以少主不侍主君为名,推了所有的聘请。
西门释年纪虽轻却在家中长辈刻意历练下也颇有江湖阅历。早在寒川时他便从各方面打探韩家兄妹的人品,更是一路跟随二人来到敬武院并成功利用西门家的关系混了进来。以他之见,韩文昭确实如传闻中一般是一位谦谦君子,从人品到才干都无可挑剔,是一位值得效忠的少主。
可是这个韩清瑶?
少年乌黑的眸子中泛起迷惑之色。多日的观察他完全无法看透这位韩家大小姐,她完全和传闻中的不同,即没有愚钝蠢笨,又不是个顽劣花痴,反而古怪精灵、敢爱敢恨。
西门释剑眉紧锁,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他自幼对兵法也很是感兴趣,索性便在这安心学习,顺便继续探查韩清瑶的虚实。少年强压下心底的疑问,闭上眼睛,不久便也睡去。
而此时,另外一间屋子里却依旧亮着灯火。
赫连奉祥一身纯白色的睡袍端坐在书案前,修长的手指持着一卷古籍,似乎正看的入神。书案前跪着汇报情况的暗卫说完,半晌不见他出声,正想开口询问,就见他微微挥手,示意那人下去,暗卫不敢多问,便不着痕迹的退了下去。
“看来你真是越来越不济了,连个小丫头的消息都能探错。我看你那传音阁趁早关门大吉算了,免得日后丢人现眼。”男人醉人的声音在房中回响。
随即,就见一个人影从暗处走出,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修长,锦衣玉带,袖口和领口都滚着金边,头上碧玉小冠,紫色绣金抹额,手中一把白玉折扇,一副天都贵公子的打扮。
那人步履轻盈的走到灯下,只见他长眉入鬓,挺鼻薄唇,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带着盈盈笑意,偏这笑意却只在眼角,未达眼底。看起来似笑非笑,说不出的邪魅风流。
“我的庆王殿下,那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我派人手出去打听一番也是因为她对你纠缠不休。既不是你我的政敌,也非想要拉拢的对象。我自然没对她上什幺心思,得出的结论有所偏差也是难免,你何必如此羞辱与我。”男人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摇着他的折扇,笑盈盈的说道。
“羞辱?我看未必吧!一直以来你总是劝我与你一同共谋大事,如今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让我如何信你?”男人将书卷放下,手指轻敲着桌面,看着那人说道。
那人将手中折扇啪的一收,笑道:“我劝了你这些年,你不还是闲云野鹤一只,甘心只做个闲散王爷,绝不僭越,你让我对你安排的事情如何上心?”
“所以我让你查了这幺久的人,你到现在还半分消息都没有?”赫连奉祥的语气变得有些冷厉,一股他从来都刻意隐藏起来的皇家威仪此刻却毫不客气的展露了出来。
“这你可真真的冤枉我了。”男子笑道:“你不过给了名字,既不给年龄又不给样貌。你叫我如何追查?你要知道大渝上下有多少叫宋菱染的人?372个,这还是在册在籍的,算上不在册不在籍的,在算上那些歌舞娼妓的艺名,你知道我要找多久吗?”
“那就让你的传音阁停下手里所有业务统统出去找!你晚找一天,她便多一分危险,我等不起。”男人说道最后,声音竟然有一丝不自觉的颤抖。
从未见过好友如此激动的男人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目光一沉,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赫连奉祥似乎是想起了什幺伤心难过的往事,他双目紧闭,有些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心之所属,却最终辜负之人。”
“我可以让传音阁全力追查此人,不过你好歹给我个范围啊!”男子说道:“年龄、样貌特征、脾气秉性,随便什幺都好。也不至于让我如此大海捞针啊!”
“她?”赫连奉祥缓缓的睁开眼,目光却是一片迷茫,似是在回忆一般,说道:“那时,她年方十八,桃腮杏面,明媚妖娆,纵使用尽天下所有的赞美之词也描绘不出她半分姿容。”
男子挑了挑眉,说道:“你出身皇室,也算是阅尽天下美女了,被你如此形容,要不是我孤陋寡闻,就只能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不过,那人说过,一切色相皆为皮囊。”赫连奉祥不理会男子的话,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如今的她想必是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得了吧!”
受不了这人云山雾罩的话,男子问道:“就算样貌改变了,性子总变不了吧!能被你如此挂心且奉为所属的人,想必有异于常人之处吧?”
赫连奉祥此时却似想起什幺好笑之事,眉眼舒展,唇角带笑的说道:“她就是个惹祸精!成天变着花样的闯祸,若是见你生气,便似一只小猫儿一般可怜巴巴的看着你,让你对她生不起气来。她天生聪慧,对着世间万物的看法总是与常人不同。每每总有些古灵精怪的点子,让人惊喜不已。她虽出身低微,却从未有过半分自卑。反而十分鄙视这等级分明的制度,每每说改革之法都是一副滔滔不绝的样子,甚是可爱。”
“那这幺看来,此人确实是个妙人儿!”男人笑道。
“是呀!”赫连奉祥终于看向好友,说道:“若是你认得她,必然会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
“既然你如此心系与她,为何又失去她的行踪了呢?”男人问道。
赫连奉祥的笑意瞬间冻结在唇边,琥珀色的眼中溢出浓浓的悲凉,半晌才缓缓说道:“天命不可违啊!”
男人一愣,他只以为两人分开可能是由于身份的悬殊,却没想到居然和皇上有关。深知皇家秘史不容他过多探究于是他便识相的闭了嘴,没有再问下去。
“好吧!”男子说道:“你我相识二十余年,我就全力帮你这一会,我这就命令传音阁上下停下其他业务,全力追查此人下落。”
“那就多谢子清了。”赫连奉祥语气诚恳的说道。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男子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突然脚步微停,长眉微蹙的说道:“庆王殿下,您就不觉得您形容的这人,似乎和那个叫韩清瑶的小姑娘有些相像吗?”
赫连奉祥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人,说道:“那韩清瑶如何与我的菱染云泥之别,怎可相提并论。”
男人却不以为然的说道:“若是传闻中那个韩清瑶确实无法相比,可是我这两天见她真人,却与传说中完全不同,颇有几分你口中宋菱染的脾性。不过我这也是随口一说,能与你有爱恨纠葛的想必也得与你我同年,她一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自然不会是那个宋菱染。”
男子说完便拱手告辞,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赫连奉祥站在门口,擡头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目光无限悲情,随即想起好友的话,联系起这个韩清瑶小丫头这几日的言行,不由得又一次想到那人嘱咐自己的那句“一切色相皆为皮囊”的话语。
他眉头微蹙,低头若有所思,终究还是自嘲的一笑,摇着头,将房门关闭,熄灯就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