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谢妍不仅上半夜陪了阿晚,下半夜也同她一起困觉了。阿晚好容易把酒鬼谢妍扛到榻上,几乎连气都喘不匀了。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皱巴巴的素衣,和衣倒在外侧榻沿,也睡过去了。
谢妍一息好梦,临到白日了还赖在床上不肯起身,因宿醉头痛更添了偷懒的理由,故直到日光同墙外腊梅的香氛一道氤氲在室内,她才自披了衣裳坐起身来。
脑中尽是沉沉的痛,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状似无意地问阿晚:“昨儿他可曾来过?”
阿晚斟酌着摇了摇头,她是早起来了的,此时正预备伺候夫人梳洗更衣。
谢妍望向帐中鸳鸯,默然沉吟半晌,说道:“我还是须得为自己计较,倒不是如何讨好他们,至少得要囫囵过去。阿晚,你可还记得林勋死后我是怎幺吩咐你的?”
她长发委腰,柔顺一握,阿晚慢慢梳顺墨发,含混着开口道:“你要奴去苏夫人处避祸。”
今日的妆容有些娇艳滋味,谢妍凝视着铜镜中自己的勾勒出去的眼尾,恍惚间记起这面镜子原是摄政王殿下所赠。
先去的是云景台,她一到,皇后便懒懒地道:“跪下。”
谢妍便跪。
年轻的皇后假髻如重叠小山,身子舒展,任由侍女比划各支簪子。
“你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昔啊,谢夫人,”她不敢擡头,又听皇后接着道,“不过,从今往后乖乖的,本宫尚且能留你。”
果不其然皇后的邀约另有深意,也求了皇上同行。皇上一张俊美的脸近乎土色,袖中揣着金炉,斜偎着紫盖车上的软枕,竟是还裹了两件大氅。
皇后见皇上驾到,笑吟吟地问安道:“陛下来了。”
姬兴轻轻摆手叫她起来。他岂能不懂皇后是何意思,只将目光扫视过在阮宴清和搀扶着皇后的阮缀云,最终落在另一侧垂首的美人身上。
“阿宴怎幺如此多礼,”他笑道,“这位卿卿是谁,怎地这样怕羞?”
姬氏一族的男子,大多生得俊美魁伟,嫡支经代代美貌宫妃繁育,越发阴柔貌美了,姑射王一脉却多了几分杀伐果决的刚毅之气。若叫谢妍比较起来,自然是欢喜殿下的样貌。
她思及此,心里一动,擡起头来回道:“妾是谢姬。”
皇上挥挥手叫她起来,又看向了皇后。皇后微福笑道:“臣妾乏了,只得请谢夫人陪皇上游赏肆园,究竟早春景象,光阴可惜,谢夫人自幼居于江南,对这绿浪红桥可比臣妾有见地的多。”
一箭双雕,真是一箭双雕。要让阮家有和摄政王叫板的余地,譬如先皇遗腹子,再不济也要除掉她这个碍事的棋子。好一个国之重器,是要踩着她的尸骨更上一层。
“怎幺啦,不忍心?”阮宴清见缀云低着头不言语,笑问。
缀云低声道:“她亦是苦楚无奈,娘娘,若要子嗣,何不寻些其他妃嫔?如此,也不怕摄政王殿下动怒。”
皇后一声冷笑:“男人家爱色是常理,世间美色惑人者多少,零落成泥者就有多少,要怪就怪她生得狐媚,怪她不是王侯将相之种。”
她见缀云依旧默默的样子,更怒几分:“真是妇人之仁!”
肆园中有梅初放,红酥琼苞地缀上枝头,夜里白霜不褪,便为红里镶玉。点点梅香,片片残雪,几分云霞明灭的意味。
皇帝在紫盖上无聊,回首看去,只见谢姬亦步亦趋地跟在车架后,恭敬而无趣,便道:“卿卿,过来。”
她一惊,虽然不改从善如流的颜色,乖顺地让内侍扶着上了车,手便被捉去。
姬兴摸着她白嫩干净的手,语带嘲弄:“这便是皇后荐给朕的人儿?阿宴果真好眼光。”
元嘉十六年正月十六,江夏王率军哗变,斥今之摄政王为乱臣贼子,乃挟天子令诸侯之宵小,欲北上勤王,还政天子。
摄政王大怒,连夜点军十万,令荆州牧率军先行,京中大军则元月十七拔营。
姬旷点完兵,又想起阿妍来,方悔悟昨夜毁约,如今若又要一走了之,恐怕美人要伤了心。便叫长随阿启回府替自己收拾打点,掉头便向邺宫驰去。
平江台中空空如也,谢妍不在,阿晚也无。
他顿时心生疑虑,长随连忙呈上宫中耳目所报。素帕上道,皇后邀夫人游肆园。
还未及放下心来,另有小帕又呈来。
“皇帝也在。”
他把两块帕子一并丢向小炉,火烟盛起。男人略眯着眼看向那缭绕的烟,身上戎装还未更,英俊的脸上盖了霜一样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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