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府邸离宫城不过小半刻钟的车程,谢妍也是在马车上摇摇晃晃时才发觉的。
男人依例要听政早朝,天才蒙蒙亮,他便起身着好了衣冠。谢妍还在暖融融的被窝里打瞌睡,勉强伸出小手绊住他的袖角,道:“我……不想回去了。”
他只当她闹小孩脾气,揉揉谢妍的额发:“且再等等,我夜中去寻你,可好?”
哦。
谢妍又把脑袋缩回被子里,缎面的被子软和,沾染了百濯香的气味。那原都是她在家做姑娘时没用过的,本朝门阀森严,庶人按律只准用暗色棉麻衣裳。及入宫,她询问香料布匹,女官们便笑作一团。
“夫人恕罪,我等在宫中多年,只伺候过高门贵女,如今庶人夫人们入了宫,凡人到了天宫一般一惊一乍的,我等竟无所适从呢。”为首的掩口笑道。
她很明白其实这些女官都是看不起她的,女官不同于宫婢,多世家出身,尚自觉是天上仙娥。
久而久之便很习惯,也谈不上什幺苦闷了。她坐在回宫的车架上恹恹地想。
尚仪女官收过那方写了潦草字迹的白绢,紧紧阖上小门。
她脸上还是淡淡的,几下绕过宫人如织处,悄悄到了皇后面前。皇后正紧闭着眼,以手支颐,白净端庄,琳琅叠翠,纵是还在休憩也不肯摘下六宫之伞的威仪。
尚仪轻手轻脚地入了殿门,使个眼色叫殿中侍女下去。皇后阮姬还是闻声而醒,见她持白绢奉上,不由露出倦怠的神色。
“缀云,你来念念父亲又说了什幺?”
阮缀云展开白绢,轻声念道:“情势不分明,圣上宜有子。”
皇后扑哧一声笑起来,步摇轻款。
她起身,轻轻扶了一下腰,缀云扶住她。“父亲真是天生的官场角色,”皇后苦笑赞道,“分明已经动了姬旷的心思,却又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走了几步,才听阮缀云道:“摄政王殿下不肯,不肯娶阮家女儿。”若非在摄政王处碰壁,父亲也未见得就要又在皇上身上下功夫了。
皇后“哦”了一声,一双美目看向阮缀云道:“阮家清贵,如今我为后,你为我尚仪,也不算高攀。何况只要阮家低头,他便能更快成事。却说不娶……真真奇哉怪也。”
上柱国兰陵阮氏的两个女儿,邺城上下谁不是交口称好。长女阮宴清敦厚和惠,乃是今上的结发妻子,次女更是明艳夺人,都说是也要做贵人的。可惜皇族兄弟阋墙,世家一时人人自危,待价而沽的奇货只得在嫁皇帝或姑射王之间举棋不定了。
她俩从云景台主殿一路走到佛堂。缀云道:“宫中线人无人说,金吾卫中却有人瞧见殿下自腊月起便常入宫。”
缀云顿了顿,似有羞赧之意支吾道:“是平江台。”
阮皇后骤然睁开眸。佛珠尚且划擦着食指,心中却动了杀机。
她缓缓转头,瞟了阮缀云一眼,柔荑执了明剪子,轻巧却坚定地剪去了整个蜡芯儿。幽僻钟室投下刺目白光,两人的目光隔着佛堂的飘渺烟云相交,缀云已是心知肚明。
世上总是美人易得,姻亲难求不是吗?瘦马值千金,君王却临庙宇,况乎这幺个轻薄卑贱的玩意。
皇后浅浅笑道,漾出两个梨涡:“你瞧瞧我这记性,一过个年什幺都忘了,我从前最喜谢姬,明日本宫要游肆园,可少不得她伴着。”
缀云半福应喏,便要去平江台请谢姬,皇后道:“缀云,那是门好亲事,无论对于兰陵阮氏还是阮缀云,不是吗?”
是日为元月十六,人道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阿晚非要拖她到露台上赏月,振振有词道:“娘娘的十五给了殿下,十六的上夜却可留给阿晚吧。”
谢妍只得认命,同她一道拖着小几上了露台。心里又多有些宽慰,知晓阿晚是来安慰自己的。
因为傍晚时分皇后娘娘的阮尚仪来了,要自己明日伴驾游园。这女官生得艳丽动人,一双眸子微挑,一身宫装难掩风流身段,莲步姗姗,是名门淑女做派。谢妍知她非寻常女官,正是皇后亲妹,遂不敢怠慢。
“妾谨遵懿旨,”她乖觉地回话,“然我大病一场,如今蓬头垢面,只怕不能侍奉陛下,望娘娘……”
谢妍悄悄擡起眼,她原本要说“开恩”,却突然发觉阮缀云冷冷的眼光刺来。缀云身后的火烧云灼灼地围着山那头,更衬得她面色阴冷。
谢妍的嘴唇张合两下,终是低下头。
她听见女官的脚步声,只两步便停了下来。
“认清自己大约是件难事,”阮缀云转身淡淡道,“但你我同病相怜,故有此忠告。”
谢妍半晌才回过神来,竭力扬起唇角扯出个笑容:“您说的是。”
她从阮缀云走后一直发呆沉思,阿晚着实不忍她柳眉轻蹙,便撒娇打滚要与她一道赏月。
露台之上可以俯瞰山下万家灯火,月影教重重的乌云遮蔽一半,若细看天宇,则有墨般层层浓云流动。
谢妍啜了半口酒,叹了一口气。
“你这样好的人,定能……定能熬过去的。”阿晚自知讲得不成话,便闭口不言了。谢妍酒入愁肠,踉踉跄跄地直起身来向前走去。美人凭栏,扶额蹙眉,只是默默流泪。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徒露出细白的嫩颈,谁人不怜。
阿晚把她从已然凋敝的雕花阑干上扶起来,她年幼力弱,强自咬牙撑着,只是见到谢妍掩着的脸,心中亦是酸楚难当。
------------作者葛优瘫----------
看东宫,然后现在无时无刻不想把李承鄞拖出来暴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