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灰

外面又开始下雨,吵成乱麻。

药效渐起了作用,闻惟德眼前便似涂上一层油膏,将自我剜出现实,在这样的空白里,聒噪的东西在耳边呼啸着俯冲。

那夜的天都,比闻惟德印象中要老上很多,仿佛就是个耄耋还想争口气的老人,皮肤皴裂,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从里到外流着腐败的脓。

他极其厌恶这种要死不死的衰气,令人作呕。

区区几片不会融化的雪而已,就能把它身为北旵的脊骨给压折了,让它身着华贵的衣袍,对着敌族卑躬屈膝,极尽奴态。

北旵病入膏肓。

——猛药无用,毒疮当剜。

闻惟德并不忌惮一旁的槃王。槃王的运筹决算精准至极,他通观大局,眨眼间就会决断出每一条细微末节通向何处。

虽他绝不会信任槃王,但他也绝不会怀疑槃王那令神明都会溃退三子的多谋善断。

槃王掌中运幄大局,北旵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底线。

不过他和槃王有天壤之隔,背道而驰那是常事。但好在闻惟德了解槃王。

只要木已成舟,将万事擎与大势所趋,槃王便只能审时度势,做出为他心中那个大局最好的考虑,绝不会做任何无谓的浪费。

只要他当断立绝,将大势逼与他槃王眼前——

他槃王也只能顺水推舟,无可奈何。

这好歹也是北旵的心脏:天都。

山河庭万重阵法压制着妖力,但对奉光君也同样如此。而奉光君前段时间不知原因地一剑斩裂山河庭大阵,对自身的反噬也是极大的。闻惟德比任何人都清楚,奉光君的的本体也山河庭的反噬而受了相当的损伤,以他的估算,至少,奉光君这具潜伏在天都的分身,是百分百受了重创的。

而现在,闻惟德有十成十的把握,在此时此刻,灭了奉光君这具分身。这会极大削弱他的力量,短时间至少废掉他三四成甚至五成的力量。因此而死伤一些人,将一部分天都城化作废墟——这是绝对可以付出的代价。

这些天都的贵族,吸食着北旵的血养地膘肥体壮,现在借他们人头一用,也是应当。

『“上曦……尔身为北旵王爷,不从旁协助,反而出手阻拦,是要投诚还是叛国?”』闻惟德将一盘大势,推至槃王眼前。

他知槃王会怎幺选。

浩渺洪流,势不可当,区区人矣。大势所趋,人皆微尘。

槃王做出了他意料之内,也稍稍意料之外的决断。

他绕开了眼前这硝烟弥漫的沙盘,反而看向了这场洪流之中最不该被注意到的那……

一点点火。

在即将冲刷历史的钢铁血海洪流之中,连个芝麻粒大都没有。

那点火,哪怕竭尽全力地地烧到他闻惟德身上,根本让他的眼睛都不可能眨上一下,无关痛痒。接着,再烧至奉光君身上,看起来更可笑了。

这种洪流之中,不该有这样一点火,更不该被这零星的火阻碍。

天都城在这点零星的火下,从槃王对她说的虚情假意的话里,烧出更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更令他厌恶——倘就算不是槃王,就算不是奉光君,他们这些情情爱爱,在不可忤逆的绝对力量之下,算什幺东西?

就那点火,哪怕烧上心尖,就像关在抽屉中的零星碎屑,很快就会成为腐朽的黑灰而已。

他今天——看够了。

够了。

但是……忽地。

身体停滞,感觉被密不透风的丝线死死缠住。

但时间非常短暂,一霎那,流光瞬息。

这种卡滞感,不过洪流茫茫中一叶,妄图剪断洪流。

操控时间?是有些特别。

但操控他的时间?那就是死不足惜。

神明之下,时间并不足一提,指缝流沙,吹之即散。

可……就连闻惟德也未料过,倘洪流受束,哪怕只是那幺不足一提的微小,也会使细浪如崩石。

一叶燎火,触之成灰。

看起来就是飞蛾扑火,嗖地那幺一个眨眼,天光被烧至大白。不知哪来的三流小角色,蚍蜉撼树地闯入不属于他的战场中心。

落与心尖之上那点不足称道的灰尘,骤然就被燎至闻惟德眼前,薄薄一片,非得惊扰他已千方百计不愿去多看的一眼。

闻惟德并不在意被洪流碾碎的、这微不足道的一人是谁,更不会去试图理解这人匪夷所思之举所图谋什幺。

但他不得不因此而看到她眼角滚下血,滚下泪,恸到不能自已地放声大哭。

——就这种男人?

心上非早就死去的落灰,是雷霆木万顷灰,一触即燃,业火燎天。

当诛,当杀,当碎尸万段。

然而。

她的目光却是空洞的,只呆呆地看向一旁的槃王,哭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爹爹,我想回家……”

『“苍主,本王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麻烦你仔仔细细地听清楚了。其一,本王会带和悠走,你会停手。你今日倘拦本王半步,或对奉光君继续出手,天不亮,奉光君会得到北境阵眼。本王会确保闻望寒先死,看在昔日情谊的份上,闻辞尘和闻絮风你可以选一个死。其二,奉光君也绝对不敢阻本王半步,他也会停手。其三,和悠现在的精神状况,不管你想做什幺,她一定会死在你手里。但本王——本王能治好她。”』

——啪嚓!

一声脆响将闻惟德从记忆中生拽回来。原是风猛地吹开窗户,雨点泼到一株盆栽上,使得树叶摇摇欲坠——向反方向倾斜。

像……

一把火。

像她耳垂上的火星。

像她眼睛里飞出的蝴蝶。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拂正了那片叶子,像拂过她红头绳挽着的晚风。

上面的小水珠,哗啦一下就碎了,歪歪扭扭地滚砸下来,不管他怎幺刻意的无视蹂地更碎,却流地到处都是。

……

“十皇子”抹着眼泪,哭地梨花带雨的。他看着泡在自己“羽衣”中的奉光君,“帝父,我早就说过的,祈云峥……那……那个家伙不是好人……您就应该早点把他喂了我吃的。”

奉光君周围的气息是前所未有的恐怖,仿佛空气里面藏着刀山火海一样,旁人看上一眼都可能会被诛灭魂飞魄散。他半闭着眼睛,贴在那些不断盛开又不断枯萎的花枝之上蹭弄,褪下一层层的壳,“区区一个祈云峥,区区一个闻惟德,以后有得是机会杀了他们。但………吾若不放他们走。吾的挚爱,吾唯一的……小荷藕,她会死的。”

“可是,就,就这样把她白白送回祈云峥那魔头手里吗?呜呜呜,不要……”十皇子眼泪不断线,看起来别提多委屈了,“帝父等不及了……我也等不及了……”

“但祈云峥说得没错,现在,只有他这只精神系的鬼神才能救她……”奉光君说道。“没关系。她只能属于吾。也只会属于吾。”

他一想到那漂亮的剑,漂亮的人……漂亮的火,就仿佛要醉倒了一样眼神迷离而痴醉。

但接着,奉光君的气息骤然变得更加可怕。“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查出来?吾的小荷藕,是怎幺落入北境,怎幺会被……闻惟德这该死的劣等下族所染指的?”

十皇子也跟着怒起来,但那神态看起来是那样的无辜稚嫩,“都是一群废物。帝父莫急,我已经有了确切线报,您再等上两天,一定会在晅沢祭之前查清楚。”

他顿了一下,又捧起脸不免担忧地问道。“晅沢祭,您真的要去吗?那场夜宴,一定会有针对我们的陷阱啊。”

奉光君的目光变得更加迷离。“天都吾都敢来,陷阱又算什幺呢。只要能再次见到小荷藕……刀山火海又算得了什幺。”

……

秦修竹坐在椅子上,翻看着面前的密信,肆意的笑容愈显阴鹜。

没有人能理解他现在有多幺肆意快乐,如果有人能赚钱能像他一样跟满地捡纸钱一样,想必会比他笑地更加疯狂。

“这帮傻逼老东西还舔着脸问我和悠是谁?”他故意将两份密信放在一起,那两个密信的标志对比起来显的是那样的讽刺。一个黑底暗金的“苍”纂,一个白底雪凤的纂。他舔了下唇角,将那两封密信都推开了,只看着下面一摞厚厚沉沉的密信。“能让本少爷一钱八吃,能让纸钱都会变成金子的……摇钱树啊。”

“是本少的心肝儿宝贝摇钱树。”

他拿起其中一张随意翻着,看向对面坐着的一位贵客。

如果和悠本人在在这里见到这个男人,那幺她一定会震惊地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就算此时,秦修竹在面对这个男人时,都仍是不太适应,还是免不了惊叹的咂舌。

“看来,秦少爷是有心情和我谈这笔生意了。”男人的嗓音低沉到近乎是喑哑的。

“您这话说的,能和您做生意,是万物家求不来的殊荣啊。不论什幺时候,万物家的大门永远会为您敞开——”秦修竹顿了一下,“只是我还是有一点点疑惑,是什幺使您改变了几百年都不曾改变过的想法。我并不是自荏,只是觉得您突然高看一眼,有些……”

男人的嘴唇抿出一点笑意,但鼻中微微皱了下,有着某种猫科动物皱起鼻尖时的原始野性,“秦少爷,出于想要和完好无缺的您做生意的尊重……”

他慵懒地斜靠在椅内,擡起右手两指抵在太阳穴上轻点,睫毛垂掩着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只是一层浅浅的侵略感,就仿佛莽莽草甸之中呼啸而过的屠灭欲望。“我还是先给你个忠告:不要以为了解我们。嗯……这种想法,有都别有。”

……

台榭之间,美人们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随着靡靡音律,扭动出曼妙的仪态,被满身珠翠与鲛纱轻罗晃出一层层的水光,闪闪如同摆放在宝盘中供人赏玩的珍宝。

可台下,提着酒盏的男人,只是靠在软塌之中衣襟大敞地浪荡态,任由怀中软偎着的花魁蹭弄,俊美的脸庞在侧影中沉冷,似因欣赏倾听而变得缄默。

直到来人不请自来地坐到他的面前。

美人们像被惊走的游鱼,但并非是惧怕,而是不住地娇俏笑起,内心雀跃欢呼,含羞期惹地看着又来的两位俊美顶清。

杨骛兮置若罔闻,拎着酒杯对旁边侍奉的美人随手指着,心思通络的欢场女子自是懂事地很,做着莺吟巧笑,端着酒杯就依凑到他们身旁。

卫柯擡起手臂,非常利索地阻止了凑上来的莺燕,礼貌道。“已有家眷,她在意这个,脾气也不小,抱歉呢。”

柳茵茵本来早就拒了,听到这话,微微一顿,接过来的酒杯也滑出一些酒水。

闻言,杨骛兮将目光从柳茵茵身上落在卫柯的脸上,提着酒杯一口闷了半盏,整个过程中,看起来醉态浪荡的男人,视线清醒如刀,悬与他身上。

这种藏都不藏的不善,卫柯仿佛见怪不怪,他坦然地端起酒杯,跟着喝了一杯。

“啧——柳三席,你说有正事商谈……这就是你的正事?”杨骛兮笑了一声,擡脚重重蹬在桌沿,靴底正对二人。桌子晃了两下,两人面前的酒壶直接歪倒,酒水顿时泼洒出来,将红木桌子顿时染出一片乌红如血的不祥。

“带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我面前装逼?”

柳茵茵的脸色立刻难看了不少。不论如何,卫柯好歹也是北境的。

虽然柳茵茵已有预感,今天这场会面一定不会好看,但杨骛兮这下马威已经算是摆明了今天要踩他们脸上了。

“杨廷候。”可卫柯仍然微笑以待,“虽然你我从未见过,但或许是因为你我有位共同的相识的缘故,我感觉你我应该有极大可能兴趣相投,会很有共同话题的。”

杨骛兮笑容愈深,“你说的那个相识……”

“当然是严是虔了。”卫柯说道。“是虔他可是告诉了我不少有关廷候你的……”

“啊,那只死兔子啊。”杨骛兮上下打量着他,“那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他挑了下眉毛,把笑容挑地更加玩味,“就那死兔子嘴里说的,连头发丝儿都能挤出坏水的的崽种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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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其实竹子一直都在,没有神隐。

嗯,今天出场了好多帅比,给大家大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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