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先把蛇尾从我身上放下去吗?

不知过去多久。

“施主……施主?”有道闷声响起耳边。

似乎是从门外传来的。

霓羽忽然一震,自绮梦中醒来,呼吸还急着,眼前晃过那飞扬纱帘,还有残荷倒影。

“您还在休息吗?”门外的声音还在锲而不舍。

这一声却徒然打断了霓羽的回忆。

她茫然往外望了望。

方才……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何事?

霓羽蹙眉思索,可那梦境却朦胧至极,只有几道模糊人影交缠,做了何事却完全没有印象。

只记得……似乎有道淡香。

连这也是模糊不清的,她还欲再想,门外又是叩门。

霓羽恼意上来了,翻身下榻。

才一触地,却僵住。

身下丝丝凉意分明,这是……

她脸色也黑了,大抵是明白。

自己做的怕是个不着调的……情梦。

掐过净身诀将身上残留痕迹清除干净,她才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那沙弥尼,只是不知为何,她们对上眼的一瞬。

这人所做第一件事,竟是把眼偏开。

言堇再醒来时,呼吸还略纷乱。

她扶额皱了皱眉,秀气脸上微有红意,身上也泛着汗。

茫然四顾大殿,却直对上佛像垂下的慈悲之眼。

言堇神思一震,清醒过来。

她好似做了个梦……

梦,梦里……

言堇眉头愈深,她越想,记忆便越发零碎,难连一处。

只依稀闪过些雾霭朦胧的残荷之景。

似乎……还有个人?

谁呢,言堇渐渐勾勒出其身形,待到面庞时,却徒然额角一疼。

那道身影便是又消散了。

言堇生出些闷抑,她总觉着这人是谁分外重要。

半晌,她额角又复抽痛,仍是想不起来,便没纠结梦里何物,放弃再想。

只是奇怪……

她怎的会在大殿突然睡着了。

正疑惑,腕上稍烫一瞬,她低眸看去,那青火退去,缩回一团,隐隐见有金光。

“你莫不是也要修成金身?”她不由想到这个,轻笑。

“唉……看来是我最近不够勤勉,居然在殿前也能走神昏睡,罪过罪过,日后得注意些。”

言堇摇摇头,收了手,跪在蒲团上自述罪行,拜了又拜,才起身离开。

午膳施主没来,她抿唇,没由来一阵心慌,于是去喊人。

喊了半天都没动静,言堇也是习惯了,又敲敲门。

果不其然,施主火气极大从屋里冲出来,拉开了门,眉梢满是不耐。

言堇对上她眼,见其眼尾似乎……落着不甚明显一抹红。

那阵心慌没由来地更是强烈,她呼吸压轻。

不自觉的,就把眼偏开。

脑中闪过却是……

施主身上,好像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

是夜。

明清宁手执拂尘,循着那股浓重的妖气深入林子。

她去地牢禁闭一夜后出来,玄虚子便交给她一件新的任务。

找寻另一大妖——升卿的踪迹。

这升卿乃半身化龙的蛟,只差一丝机缘便可飞升化龙,位列仙班。

不过就是这一丝机缘,难倒了多少妖怪。

天道公平,妖在生长期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对天地灵气极为亲近,却难以突破桎梏,飞升仙界。

升卿也是如此,她潜心修炼多年,但迟迟寻不到那丝机缘,只能屈居深林。

为何寻她,玄虚子自然有计较。

霓羽纠集其他妖物猎杀玉虚道士,靠的正是升卿支持。

两人应是熟识,不知霓羽做了什幺,竟让升卿愿意给出自己精血,供她手下妖修炼,养出了许多新生大妖。

这半蛟之血对万妖都大有裨益,可提升几十年甚至百年修为。

对人亦有极好的功效。

这些消息是玄虚子近日好不容易活捉回一妖,靠着霓羽受伤不见踪影的消息,破了那只犬妖的防线,又酷刑折磨许久才套出来的话。

如今是派上了大用场。

提供精血这幺多年,就算是神仙,都怕是元气大伤,更何况升卿不过一条还未化龙的蛟。

此番她派明清宁找寻,若是找到了,她正好去将其收服,好凝出精血修复自己伤势,且没了升卿助力,想来霓羽也蹦跶不了多久。

明清宁谨遵师父命令,得了那犬妖指引,往穿云城去。

溟洲分南北两界,由东西两座大山相隔,只中间留出狭长小道,连通南北,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在这小道上修了一座城池。

这座城池便是穿云城。

据说升卿,正是躲藏在东边极长山脉内。

黑夜里的树影张牙舞爪,深浅交错,静得只有她踩在残叶上的细碎声响。

这孽障虽是比寻常半蛟气弱,但修为定然不低。

她眉头紧锁,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只是据那犬妖所说,这妖孽每月都要给许多妖物提供精血,这幺些年已经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一直以蛇身出面,且只在夜晚出没,白日里相安无事。

可按这气息来看,至少有近千年修为,不可小觑。

不过她收服过的百年大妖不计其数,这次也只是寻妖,应当不会有什幺差池。

墨蓝的衣摆扫过枯叶,扬起其中一片,那破碎的一小片在风里打了个卷,又轻飘飘的落下,沾在了一小节锃亮的黑色蛇尾上。

那蛇尾颤动了一瞬,抖落了那点枯叶,而后缓缓滑动,消失在婆娑树影里。

压迫感愈发凝重,明清宁停下脚步。

一阵破风声徒然而至!

她早有防备,往旁闪身,一只竹箭擦身而过,狠狠扎入她身后黑木中。

明清宁定眼看去,那竹箭没入木中大半,只余尾羽在外,还铮铮震颤。

可见力道之大,若这一箭打在她身上,怕已是殒命!

忽的异象乍生,林子风声渐起,如鬼哭狼嚎一般,呜呜作响,黑风卷叶,树木枝丫乱颤。

明清宁警惕四顾,掐过护身诀,召出一尊无光金钟罩防护自身。

拂尘早已出手,蓄势待发。

“阁下躲躲藏藏有什幺意思,不如现身一战。”她斟酌说道,步子却往原路退了两步。

没人回答她。

嗡嗡——那只竹箭轻响,咯吱咯吱动着,缓缓从黑木上退出来。

糟了!明清宁暗道不妙,拂尘一卷,挡在身前。

果然,那只竹箭不过一息已是从黑木中挣扎出来,朝她刺去。

拂尘只这一挡根本拦不住竹箭,明清宁踩着步法飞速后退。

手中动作不停,挥动拂尘,把那竹箭卷入白须中,借后撤卸力。

退了十几步,她忽觉不对,一回头。

身后走过之路竟是变成了一处山崖!

明清宁大惊,不能再退,于是强行运功,生生转了个向,拂尘一甩,挣脱了那竹箭。

扑通一声,她单膝跪在崖边,手掩胸口,胸腔郁结,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血花溅了几滴在她墨蓝衣裳上,好在天黑衣色也重,看不大出来脏污。

“让我现身,你还不够格呢,小娃娃。”一道轻佻女声在林雾中响起,四面八方荡来,根本听不出其人是在何方向。

明清宁被这声波一震,内伤更重,又溢出溢口血。

她恐这妖孽此时出手,不敢运功调息,强撑着站起,袖口抖出一小颗丹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下。

灵气爆发,她胸腔一轻,顿时耳清目明,身后山崖也消失不见。

原来是幻像,明清宁一紧眉,飞步向后,欲要逃离。

这一照面她便知自己不是对手,及时逃跑才是正道。

“嗯?想跑?”那女声似乎是瞧见了什幺有趣的玩意,调儿扬起,玩味出声。

“这可由不得你。”

啪——这人话音刚落,明清宁身旁的一株黑木似活了一般,猛然伸出一条枝丫,抽在她身上。

明清宁惊险躲过,还没松气,许许多多黑木也动起来,枝丫往她甩去。

这妖孽!明清宁咬牙,明白自己是凶多吉少,袖口一翻,心中做了决定。

她还有一保命之物,是师父出发前交给她的玉坠子。

才握住那玉坠子,还未催动。

腰间忽然缠上来什幺粗壮之物,猛的一紧,明清宁还未反应,便被整个拖进林子深处。

眼前景象飞速倒退,她忙稳定神思,往玉坠子里灌入法力。

才使出力,她手突然一松,明清宁瞪大了眼。

那玉坠子已经被另一人握在手里。

她惊骇看去,捏着玉坠子那手甚白,像是许久为见光的苍白之色,只瞧着分外阴冷。

顺着手往上,是一个消瘦的女人。

一头白发柔顺披散,玄色纹金锦衣松散披在身上,与其说放荡不羁,倒不如说是山林野兽学人穿衣裳,穿得不伦不类。

明清宁没空欣赏她的衣裳,只是盯着她的瞳孔,呼吸也在发颤。

一双赤如淌血的竖瞳。

是……升卿。

“这玉坠子,你从哪得来的。”那双竖瞳的主人瞳孔一收一松,手抛起又接过那坠子,问她的调子还是懒散。

这蛇妖看着毫不在意,明清宁腰身却被缠得愈发紧,她低头看。

腰间,卷着硕大一条黑鳞蛇尾,有她人那般粗。

蛇尾末端缓缓顺着她身子滑上,最后抵住她下巴,将人脸挑起来。

明清宁呼吸一窒,心跳如鼓,冷汗都快要渗出来,只能紧张望着眼前蛇妖。

余光里,四周景象早已变了,她如今在一处洞府中,见不到林木,唯有光滑石壁。

还有这条用点力就能捏死她的半蛟。

“谁给的?”升卿见人不答,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这坠子是她送给一位已故友人的礼物,这会儿在这个小道士身上,不免奇怪。

于是升卿捉回人来,打算盘问盘问。

明清宁感她蛇尾在自己下巴处胡乱扫动,心尖绷得极紧。

她一咬舌尖,镇静下来,这妖孽看着还不想杀她,自己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

“是……师父给我的护身法宝。”明清宁目光一瞬不瞬锁在升卿身上,唯恐哪句话惹了她不高兴。

“你师父?是谁?”升卿捏捏坠子,又问。

腰间禁锢松了一些,明清宁却更不敢说了。

她不信升卿不知道玄虚子是谁。

万一……明清宁还没细想,眼前蛇女却已滑动蛇身行至她眼前。

一双血色竖瞳与她目视。

这一眼看来,明清宁莫名神思一晃,竟是毫无防备启唇,道出了她师父的名号,“玄虚子。”

她话音方落,升卿竖瞳骤缩,蛇尾倏然绕上她脖颈。

明清宁喉间一紧,顿时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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