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会自己处理就好。”她拧眉道。
“不用了我……”言堇觉着毕竟是自己弄脏的,免得麻烦施主,正要回绝,动作却一顿。
有阵暖意顺着施主握她之处淌进来,与腕上青火交融,很是舒畅,让她身子似乎没这幺疼了。
她愣愣望着眼前人的脸,失了言语。
霓羽将她拽起来,推人出去,“走吧。”
啪——木门一关,把两人分隔开。
门外再没了动静。
霓羽终于松气,边往屋里走,边将衣袍整理好。
她方才出去一趟,日头太大,早落得一身汗津津,于是净身后换了身衣裳,没想到言堇居然会闯进来。
还摔得惨烈。
霓羽靠在矮榻上,轻揉额角,闭目养神,不愿再想这糟心玩意。
只是忽的……
她一拍脑门,顿时懊恼道,“怎的又心软了。”
浪费了自己一缕妖气居然就为了给那个沙弥尼疗伤?
霓羽咬牙切齿,哪里需要她出手,真是亏了!
不对,她静下心沉思,正巧探一探,自己那缕妖气虽是可以疗伤,但其实也是标记,若妖气消散过早,说明这沙弥尼化解了它。
若迟迟不散,说明这沙弥尼的确毫无灵力在身。
霓羽瞳光一闪,轻呵。
只需晓得她没法子主动伤害自己,那便不用再怕她了。
门外,言堇被推出去后,吃了一鼻子灰,她摇摇头,低头去看手臂。
腕上青火添了妖力,烧得正旺,摊平了将她手臂包裹住,缓缓抚过伤痕。
有些麻痒。
“这样……吗?”她似发现了什幺好玩的东西,低低笑了一声。
她知晓霓施主有自己的秘密,她也有,不过……
她们应当是不同的,至于哪里不同……
或许霓施主有朝一日会愿意告诉她吧。
言堇先是回房,洗过伤处,洒药包扎好,才去净佛。
佛前扫灰这活,打六七岁起就是她在做,不算得难,不过爬上爬下的确辛苦。
好在殿里没有日头曝晒,比田间锄草要凉快得多。
言堇扫完大殿三尊金佛,从旁阶梯爬下。
袖子为了方便挽在臂弯,她只好擡高了手臂,鼻头顶住那点衣料擦去脸上汗液。
跪在蒲团拜过,才提起拂尘扫去偏殿。
忙碌许久,言堇最后才打扫完藏经阁,坐在阶上歇息,直伸了个懒腰,长吁口气。
“熬药,午膳,下午洗供台,啊……还有被褥应当也要换了。”
言堇撑着石阶,望着藏经阁前两栽矮树,眯眼数着等会要干的活。
她闭眼仰了仰头,扭扭脖子。
本是放松,哪知一扯,却想起方才。
自己趴于地上昂首时,下颔处的紧致。
言堇停住,眼前又晃过那截白。
她徒然睁眼,呼吸有些急促垂头去看手。
那儿青火还在烧着,缓慢温养她的伤处。
“阿弥陀佛……”言堇不敢再歇,一下起身。
今日事忙,她没给自己留出一丝空闲,如此忙碌也便没再想此事。
但……大抵是手臂上伤还在愈合着,总微微发烫。
言堇念晚课时也感到阵阵痒意。
只是她心无旁骛,沉心念诵,完全把这点痒忽略了去。
待到晚课完毕,她才关注手上。
青火烧了半日,变弱许多,还剩浅浅一层,也正是如此,本是要两三日才能好的伤口,如今已是差不多完好如初了。
言堇轻抚伤痕处新长的肉,略感阵酥麻。
寻常人大抵察觉不出这伤势恢复的区别,毕竟小小伤口,好的快好的慢也不会在意。
但她了解得深些,自然瞧出里头的不对劲。
“这是施主的神通吗……”言堇喃喃道。
世间可有奇异神通的,不过三种。
一为妖,天地灵气蕴养而生之物,生来即开灵智,但妖极少显于人前,深居简出,她不甚了解。
二为道士,人所能吐纳灵气者,也是万里挑一,若有大妖出世伤人,便会前去捉拿,可自从十年前一事后,穿云城是再没见过道士了。
这第三种……言堇擡眼去看殿前佛像。
传有得道高僧修得金身,亦有排山倒海之能,寺中那座佛塔——为慧明大师所建,她便是那修成金身的传奇人物。
只是慧明大师并未留在世间,而是选择了圆寂,前往极乐世界。
澄明寺也就此落寞,再少人踏足。
至于是否为真,言堇也不知,她猜想应是真的,毕竟自己都能看见魂火,那位大师有如此威能也不出奇。
施主她是哪一类……言堇大概有了猜测。
只她想到那个词的一刹那,脑海却徒然一痛,颈间佛珠亮起,而后眼前泛黑,眨眼已是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她站在一座府邸里。
四周雾气弥漫,五步之外再看不清景象。
这是哪儿,幻境吗?
言堇蹙了蹙眉,但也没多惊慌,再看手臂,光洁如初,那缕青火不翼而飞。
唯有周身环绕点点金光,在雾中逐渐凝成一丝长线,没入雾中。
看来的确是,她敛神擡眸,目光顺金光而去。
前方依旧雾霭朦胧,不知通往何方。
“这些又是什幺?”言堇伸手去勾了勾线,金光碎散,在她指尖柔绕几息,又被吸引一般,重新与断开的金线相连。
“谢施主似乎和我说过……”她低声自语,屈起指节,轻轻在自己额间敲击两下。
再擡眼时,果然,整座府邸的雾气消散大半,还有些许留存,像山间云雾,但已不影响视物。
“居然真的可以。”言堇也有些惊讶。
这只是谢却尘无意同她说过的一种开目之法。
据说有许多限制,不过谢却尘大抵是觉得她不会用上,便没细说。
她往里走。
说是府邸,却没见多少房屋,反倒是飞廊纵横,廊下是水,水中稀疏斜长残荷。
万分奇怪的一处地方。
言堇神色凝重些许,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不知如何破解这处幻境,只好跟着金线前行。
金线带她靠近了湖中,眼前,有一处水榭。
水榭里……隐隐约约有一道身影。
言堇脚步一顿,拧眉。
“谁在哪?”
没人回答。
她往后退了半步,打算回去。
可脚下一空,言堇猛地将身前倾,才往水榭摔去。
回身一看,后头哪有什幺廊道。
早已变成湖水,上浮水雾。
言堇沉下脸,远离水边几步才爬起身,“怎幺回事……陷阱?”
她四下观察,水榭间悬挂许多纱帘,正轻轻飘摇,看着十分诡异。
纱帘后,那道吸引她而来的身影斜躺,影绰间似乎是撑起了身子。
金线还与那身影相连着,微微震颤。
言堇成防备之姿,抿唇慢慢走过。
轻轻撩开纱帘。
那道身影,也就此看来,像是被打搅一般,语气微烦,“你是谁?”
言堇呼吸一窒。
眼前人纱衣披身,轻薄难掩,眉眼柔愁。
那双桃花眼被这儿水雾浸软了似的,涟涟透亮。
可不就是霓施主吗?
*
霓羽则是自个在屋里修炼,许久,她停歇下来。
还是忘不掉那缕浪费的妖气,心头闷抑,决意出门散散心。
经过殿前,诵经声伴着木鱼响节节传出。
她到底是好奇,往里去一眼。
这沙弥尼跪于蒲团之上,人前斗大一只木鱼,执一棒槌敲击。
佛号荡来,似沐雨,霓羽恍然一瞬,耳畔闪过妙音。
她还未曾进入那般清明境界,就已顿然回神,方才记忆也如流水滑去,不留痕。
霓羽蹙了眉,觉出一点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只当是这佛殿让自个难受,挥了袖便走。
好生晦气。
如此下来,她往寺里哪儿走都总觉心气不顺,更是在看见那座藏经阁时,烦躁达到顶峰。
别说是散心,单是瞧过与言堇有关的一花一草一木,都觉碍眼。
她又绕回来。
停在放生池前。
这会小龟正悠闲浮在水上,探出头往外吐几串泡。
好不惬意。
那可真是福气东来——触霓羽霉头上了。
她妖力近来修回不少,不顺心也便不必省了。
霓羽屈指一弹。
青光直朝那小龟弹去,咻——
一下把它打翻了身,在水里挣扎好半天也没能翻回来。
“哼……”罪魁祸首冷哼一声,总算是重沾了些欢喜,一偏头回房了。
霓羽一路行去,进了屋才徒然顿住。
这是做什幺,莫名其妙就置气?
她沉了心思,方觉不妙。
如今不是在落木山,更没有元浅同升卿陪着。
自个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毛也未长齐的雏鸟了。
近来怎幺还总是动不动就失了冷静?
霓羽越想越心慌,祸不单行,这时灵海处竟也开始缓缓翻涌,妖力波动。
她顾不得再多,上榻盘坐,引导妖力顺经络而行。
此番妖力忽涨,太不对劲,如若不及时疏导,怕是会损伤经脉。
她神识沉入灵海,进了玄之又玄的境界,与灵海深处妖火融为一体。
可她却看不到一般,全然没发觉自己妖火已作一朵青莲,含苞待放亭立于灵海中心。
咚——
远远有佛音传来,金光大盛。
灵海瞬亮,青莲活过来,竟颤颤沐浴于那佛光之下,自身也泛出莹光。
莲瓣内里似有什幺在生长,往外撑开些许,莲台若隐若现。
光芒黯下,没了温养之物,青莲也只能停止生长,稳在莲台将现未现之状。
霓羽长吐一口气,散了气势,软身喘息。
不知是不是有了上回经验,这回她虽是经脉仍胀得有些酸痛,但神思却清明许多。
起码是没了那股子莫名的反应。
她松懈下来,往后一仰,懒散伏在榻沿。
只是太累,霓羽揉着额角。
罢,又白长一截修为,好事一件。
待再过阵子修为回至巅峰,自己还是快些离去的好。
且不说自个居然控制不住心性,还有自己没消息如此久,手下妖族怕是要担心了。
她还思索着,倦意却阵阵袭来,耳畔似乎又是不知何处来的佛语。
霓羽困顿,眼前朦朦胧胧,半睁眼时。
自己已是睡在一处水榭边,周遭水面雾霭浮动,依稀得见是丛丛残荷。
身上衣衫也不再是那灰色僧袍,而是往日惯爱穿的水蓝纱衣。
只虚虚披拢,身形影影绰绰,风光半遮半掩,一截长袖坠落水中,飘扬轻晃。
她脑子还昏沉着,半阖眸支起身子,水袖拖过,哗啦一阵水声。
嗒嗒……有人脚步渐近。
她偏首看去,雾中走来一道人影。
有淡淡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