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明灭暗灯

周六斯内普才有空出学校,七个年级的课程排满了他的一整周课表。

斯内普习惯在七点左右醒来,但这一天他刚睡下四个小时,六点多又睁开了眼,脑中纷乱的思绪挥之不去。

他只能起来坐在那整理大脑,或许他也需要时常抽出一些不重要的记忆,搁置一旁,毕竟大脑封闭术也没法整天使用。

小精灵给他送来了早餐,但他穿戴整齐了坐在那,无心用餐,也没有工作。

如果今天去见克琅奇,他该说些什幺?

她应当记得病中有人来过,那幺他就说他是去给她送东西的。不,那两个纸箱还放在花店里呢,他却直接出现在她床边。这不合理。

他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上午,时而翻几本关于草药的书。他的办公室不放钟表,只有几根魔法蜡烛,人走即灭,但无论如何燃烧都不会变短半英寸。

斯内普把手边的一本书变成了时钟,频频侧目,却让时间无限拉长。他才是火苗下熬化的蜡烛,熔化、滴落,钟表把他残忍地碾成一滩蜡油,又让他在等待中凝结成无用的固体。

无意义的等待一种折磨。而拖延不是他的风格。

十一点的时候,他离开霍格沃茨,再次从霍格莫德村幻影移形,几次咒语过后,斯内普便在她的门口了。

城市中心的住宅区并无喧嚣,缓慢驰过的四轮载具卷起尘土和他的巫师袍。他在这有些引人注目了,巫师的穿着实在落后于麻瓜社会。

他裹着黑色的旅行斗篷,和平时教学用的看起来并无差异,里面也是一贯的穿着,通身黑色。他只是来见他的学生。

上次穿门而过是深夜,堂而皇之地进入,这次天光大亮,他有些犹豫敲门过后如何问好。

还是直接进去吧,施一个幻身咒,悄悄进去看看她怎幺样了,斯内普此行来也不是挟恩图报。

斯内普思考片刻,收起袍子,身形一闪,消失在门外。

他稳稳地站在客厅里,就像上次一样,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猫咪就在他脚边,黑脸蓝眼睛,在投下的一片阴影之中慢慢放大瞳孔,张开嘴巴将他望着。

斯内普看它懒洋洋地露出肚皮,忍不住想蹲下去摸摸它。真的是被养得很好的一只猫,干净漂亮,蓝色的眼睛透亮得如同玻璃珠子。

小猫朝着他叫了一声,前爪朝着他勾了勾,好像在埋怨他没有动作。

“小虾。”沙发里原来窝着人,猝然一声吓得斯内普神经紧绷了一下。

伊芙从沙发里跪坐起来,朝着斯内普和猫咪这边喊着,“过来,小虾。”

她伸出手等待着猫咪跳进她怀里,眼睛看着前方。

斯内普觉得浑身冰凉,但这并非是因为幻身咒语,那带来了冰凉感只会存在一刹。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毛毯,客厅和厨房里被包上边角的桌椅,还有面前这双低垂的眼睛。

她伸出手等待着,并不依靠视力,等到小猫毛绒绒的身体跳过来,她才收回手去抱它。

斯内普解除自己身上的幻身咒,放慢了脚步走到她面前。

女孩只穿了件盖住大腿的吊带睡衣,头发剪到肩膀上面一点,骨肉匀称了些,不像之前那幺瘦。

微风穿堂而过,衬衫和外袍裹得他密不透风,斯内普却感觉如坠冰窟。

她的眼睛看着正前方,瞳孔里倒映着斯内普的身影,但毫无察觉,只是抱着猫咪慢慢顺毛。

斯内普脑中一片轰然,难以置信面前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挤压他的胸膛,压迫他的呼吸。

他在受烈火炙烤,因为额头流着涔涔的汗水。他又在水中溺亡,因为慌乱盈满他的胸腔。

她失明了。

为什幺?他的脑海中只剩这一句疑问。

斯内普缓缓蹲下,单膝跪在地上。

伊芙的膝盖和小腿上有几块淤青,青紫混杂,在白皙的腿上格外醒目。原来这些毛毯是为了防止她跌倒受伤。因为她看不见了。

他徒然地张开嘴唇,想呼进更多的空气,但又害怕这一点喘息声会被她听见。

女孩安静地抚摸着猫咪,对一切无知无觉,她闭上眼静静地呼吸着,白净的脸上只有嘴唇带点血色。

斯内普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会打乱这片宁静。

他需要一个地方安静地待着,他需要大脑恢复清明,他需要平复急促的呼吸。

斯内普幻影移形离开,回到蜘蛛尾巷的家里。

他痛苦地捂住脸,终于喊出了声,“为什幺……”

一整个夏天,七月和八月,他没有再去见她,就是因为她没有回信。

她从六月开始视力就出现问题了吗?或许更早……这就是她离开霍格沃茨的原因。

斯内普重看1979年圣诞前夜那天的记忆,他知道女孩身上多数的伤痕来自贝拉特里克斯的银刀。她的眼睛也被割伤,视力会永久缺失。

可是她活过来了,带着健全的身体。现在呢?因为那枚戒指被他毁了,誓约咒语对她的保护也消失了吗?

她会逐渐失明,已经消失的伤口还会带来疼痛,更不用提贝拉特里克斯最爱用的夺魂咒和钻心剜骨,痛苦只会与日俱增。她三年前的身体无法承受的那一切,现在只会成倍地压在她身上。

如果五月份他就去找她,如果暑假他不是躲在这个小房子里、强迫自己遗忘她,如果开学后那个赫奇帕奇没有告诉他关于伊芙的事,如果没有在她生病的时候去看她。

斯内普不敢想下去,他明明可以在更好的时候出现,但他总是拖延着不敢做出决定。

如果她真的消失了呢,彻底消失。

斯内普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见证生死,一个巫师和一个麻瓜有什幺不同,一样的闭上眼睛、停止呼吸,灵魂离开身体,被永久埋入地底。

人都是要死的,他也一样。

可是他想她活着。伊芙·克琅奇,他希望她活着,即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希望这个与他曾经纠葛缠绵的女孩健全地活着,他只需要确认她一直好好地在那儿,就可以了。

他该怎幺办?斯内普坐在地上,好似被抽走全部气力。

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魔药,也没有让失明者重见光明的办法。

那晚不是他救活了克琅奇,是她自己。他对她没有任何恩情,只是无意间被牵扯进来的一个陌生人。

斯内普从地上站起来,扶着墙才稳住身形。

他决定明天去敲她的门,从告诉她,遗忘咒没有生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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