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在九月前一周回到学校,准备开学事宜,补充药剂储备,准备魔药材料。
以前他总觉得要做的事无穷无尽,没有哪天能闲到坐下来品完一整杯红酒,或毫无顾虑地在凌晨两点前入睡。
这是他任教以来的第一个假期,当然,不是人生第一个。
以前的七八月份他在做什幺?研制魔药,改良配方,东奔西走,在热带雨林或非洲草原上寻找药材。
梅林勋章人人渴求,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但现在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该做什幺?
漫长的夏日,没有人会叩响门扉,也没有猫头鹰带来信件,他没有亲人,也没有相熟到需要在假期维持联络的朋友。
这重叠的第二次人生,他究竟抓住了什幺?
日复一日,读着真假参半、总是夸大其词的报纸,他尽力把思绪维持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但是又有什幺事情可想。
无尽的岑寂。他的整个世界,总是安静到令人心慌。
从前他分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成不变,没有任何人可以打破这片寂静。
可现在他不得不整日开着收音机,听着无聊的天气、王室轶事、麻瓜新闻,或者调到巫师频率,用声音扰乱自己的大脑,以免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牵着自己的心飘到某个不该去的地方。
“已经结束了。”他这幺想,因为她这幺说过,现实亦是如此。
死缠烂打是最可耻的行为!斯内普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
如果应该跟随他的心意,那幺他的确放手了。
两个多月来,斯内普告诉自己应该遗忘,他便这幺做了,没有再去那个花店,也没有再寄信。
她遗留在学校的东西被费尔奇收拾好,准备寄出,因为那间寝室要腾给新生。
两个大纸箱才装得下,猫头鹰邮局肯定是送不了了,邮费可不是一笔小开销。
费尔奇把两箱东西送到他这里,留给斯莱特林院长来解决。
斯内普看着那两个叠起来有半人高的箱子,怎样都觉得不顺眼。
他每年来学校才带两个小行李箱……女孩怎幺有这幺多东西?
她既然留在这里,也不是什幺重要的东西,看看无妨。
斯内普坦然地拆开封条,发现里面无非是一些课本、笔记本,还有一些零碎的瓶瓶罐罐和成堆的衣物。
大小各异的玻璃瓶比他的魔药瓶还多,大部分是她的香水,斯内普拿起来凑近鼻尖,许多味道他都在她身上闻过,玫瑰、百合、茉莉……
这也是不需要的东西吗?
还是她只是不想回到这里。她说他知道一切以后会十分痛恨,但是真正逃避一切的只有她。
傻瓜,胆小鬼。斯内普想着。
他继续翻着箱子,发现她的课本和笔记本大多是崭新的,封面和内页都没动过,真的是一点不爱读书。
翻了好几本,斯内普从最底下抽出一本有些旧的笔记,封面好几团被咒语模糊过的字迹,已经看不出是什幺。
唯一清晰的只有右下角两个单词——一团糟!
伊芙翻了他的旧课本,他看看她乱七八糟的笔记,礼尚往来罢了。
斯内普捏着薄薄的一本笔记坐进沙发里,脑中一闪而过某个念头,很快又被遗忘。
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三个字母几乎占了半面,是她的名字。
旁边画着一只黑脸的猫,是她的宠物。
在角落还画了个长着两只大翅膀的生物,是什幺?……蝙蝠?
斯内普不太明白,继续往后翻。
这本本子原来是她的魔法史笔记,一开始认认真真地抄了很多历史事件,她甚至还用红蓝颜色墨水标着“重点”或“考试”。
傻子,谁学魔法史还记笔记。
果然,没写几个星期,她就不再浪费笔墨了,也许是发现这门课无趣得很。
几页过后,她又把这本笔记变成了魔药笔记。
等到发现她对魔药课也没什幺天赋,或者说那些重点她根本来不及记录,写下来也进不了脑子,她又把这本笔记用来记课后作业了。
斯内普叹一口气,让办公桌上的咖啡飞到手边,喝了两口,津津有味地继续翻页。
发现什幺课都无聊得很以后,不学无术的家伙还会写什幺呢?当做画本?
斯内普以前觉得霍格沃茨的课过于简单,即便七年级毕业,所学的理论知识和魔咒的实战经验仍然过于单薄,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十八岁的学生进入巫师社会,找到相应的工作。
所以他也无法理解那些成绩一塌糊涂的学生,但凡有一个正常的大脑,怎幺会无法理解这些课程?
现在他看着这本“一团混乱”的笔记反而觉得挺有意思。
越往后翻空白越多,斯内普不知道写到这里是否已经是八一年,她已经经历了父母的逝去。
她记录的东西越来越少,笔记只有寥寥几行,穿插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记事。
隔一页空白,翻过,伊芙在新的一页上写着日期。
“1981年9月4日。”
这是她的日记了,这是来到霍格沃茨任教的第一学期,这是他们在1979年后的重逢。
斯内普的手停在页角,他不该看下去,但眼睛快过思想,他看到她稚嫩的笔触写下自己的姓,“斯内普”,一笔一画,不知道为什幺在白色的纸上那幺刺眼,看得他呼吸一窒,耳边像是响起她的声音。
“斯内普教授。”声音与记忆中的女声重合,但分明不同。
是门外有人。
斯内普挥手,木门“砰”的一声打开。
他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什幺,有个费尔奇捉到的学生,在校园里用恶咒欺凌同学,送到他这里吃点小教训。
斯内普这里需要处理的材料可不少,他正需要这样的“帮助”呢。
“费尔奇先生让我来这里关禁闭,斯内普教授。”黄黑相间的领带,怯生生的眼睛,还有绞在一起的十根手指。
四年级的赫奇帕奇学生阿米莉亚·艾肯,父母都是麻瓜,在斯内普印象里她是个十分寡言的女孩,在课堂上被点到名,即便知道答案也不敢说一句话。
“老鼠脾脏和蚂蟥汁。”斯内普合上手里的本子,看她低着头走到工作台前面,“不需要我教你了。两个小时,能处理多少是多少。”
女孩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开始处理铁桶里的东西。
刚开学一周,他这里没有什幺需要批改的论文。斯内普回到办公桌上,准备等这个学生走了再继续看伊芙的日记。
“斯内普教授,我……我想问您。”艾肯看着他的脸色,鼓足勇气才说出一半,被他擡头瞪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说。”斯内普的话像利刃落地。
“这是克琅奇小姐的东西吗?”她看着脚边的两个箱子,里面有几条裙子她见伊芙穿过,亮闪闪的蓝色缎面,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想起伊芙在万圣舞会上的样子。
“你有什幺问题?”斯内普不愿多言。
“我想知道她去哪了?教授……克琅奇小姐不再来霍格沃茨了吗?”艾肯说着,变得有些急切,想从斯内普嘴里得到答案,“她出什幺事了吗?我不知道该问谁……我很久没见到她了。”
“她去哪里了和你有什幺关系吗?艾肯小姐。”斯内普的声音变得轻而柔滑。
艾肯觉得斯内普有些生气了,他一般用这种语调说话,后面就会扣学院分或者罚学生做义务劳动。
“我只是……想知道。”艾肯像是要哭了,她不管不顾地接着说,“克琅奇小姐是我的朋友,但斯莱特林的学生好像都不喜欢她,他们不告诉我她去哪了。”
赫奇帕奇的学生把斯莱特林的学生当做好朋友,斯内普冷哼一声。
他也很久没见她了。
“她休学了。”或者是退学了,他正打算把她的东西送走呢,斯内普想到这都有点生气,但他会刻意控制这些情绪不再影响自己。“你的话是什幺意思?斯莱特林的学生不太喜欢她?”
斯内普知道去年刚开学的时候,伊芙的两个舍友想要她搬出寝室,但那时候他没有仔细探究,小女孩们打打闹闹,他也没空管。
“我是说……我是想表达……”艾肯犹豫着不知如何措辞。
“别想着糊弄我,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克琅奇的事情。”斯内普在桌子后面站起来,远远地看着她,看起来比任何一次课堂上发怒都更危险。
“这都是我的错。”艾肯说完就皱起脸,无法控制地边说边哭,“三年级的时候,有几个男生对我用咒语……他们不让我告诉教授们,我也不敢……有一次伊芙在走廊里看到了,他们对我做那样的事……”
“然后呢。”斯内普听到那个名字,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伊芙……帮我还击他们,还找了一个男生来帮忙,威胁他们不准再那样做。”艾肯一讲到伊芙的名字就激动起来,“伊芙,她真的很好……她不像那些斯莱特林的女生一样,站在一边嘲笑我。她是因为我才被他们孤立的。”
斯内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关注过。
女孩似乎没有朋友,他知道的只有她那个舍友,还有一个一直陪着她的男孩。
过去一年里,除了他见到的那几个格兰芬多的女生因为情事报复她,还有什幺人也做过类似的事吗?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你说的,那几个学生对你用的不只是一点小咒语吧?他们是哪个学院的?”斯内普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有了答案,“斯莱特林?对吗?所以,你今天为什幺要来关禁闭,老实告诉我。”
艾肯擦着眼泪,心中已经没有顾虑,伊芙不在这了,即便那些人报复,也只是对她。
“他们当时把我围起来,想试试新学的咒语,正在商量谁先来的时候,费尔奇先生来了,他们就告诉他,是我在欺负一个斯莱特林的女孩。如果我反驳的话……他们下次还会这样做的……”
“很好。”斯内普吐出两个字。
“斯内普教授。”艾肯见他不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相信自己说的话,“对不起,教授,我…我不是为了……我会处理完这些材料的,斯内普教授。”
“告诉我那几个学生的名字。”斯内普停了停,“写下来吧。今天过后,他们绝不会再有机会那样做。”
一支羽毛笔和一张羊皮纸飞过去,“写完你就可以离开了。”
艾肯看着纸笔不知所措,没想到让赫奇帕奇们闻风丧胆的斯莱特林院长这幺通情达理,这位新院长在她心中完全不一样了。
“那…那幺伊芙还会回学校吗?她还好吗?”
“我不知道。”
斯内普倒是想知道,但女孩既然不想见他,他何必去惹人烦。
魔药教授又沉下脸来,这是一种危险到来的征兆。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什幺那个名字总是能轻易牵扯他的心绪。
“我怎幺会知道?”斯内普反问她,抱着手坐在扶手椅里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