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夏(三)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一个人可以有无数名字,但只有一个身份。”男子又接着道。

乔解霜一瞬有种报上假名被看穿的慌张感,但对方并未戳破,她也不必要自乱阵脚,飞快理了理思绪,“何必卖这关子,直说便好了。”

“直说就没意思了,毕竟姑娘方才说是信任我的。所以我想,不如姑娘猜猜看?”男子侧首。

“能在这个时间无所事事的,恐怕也没几人。”乔解霜擡头看了眼太阳,太阳还在头顶悬着,此时才刚刚酉时,“排除你是侍从和侍卫的可能。”

“一日只给你一次机会。”男子伸出一指。

乔解霜眉头轻琐,怎幺还限制次数的……低头沉吟片刻,瞥了眼旁边矮墙,试探着看向男子,“难不成,你不是府上的人……你是翻墙进来的?”

男子诧异了一下,随即没忍住,笑出了声,“为何这样猜?”

“那你为何不睡在别处,偏偏睡在这座矮墙这里?此处守卫松懈,小心一些,想要进出应该不难。”乔解霜振振有词道,同时偷偷打量他,想从他的神情上挖掘出蛛丝马迹。

“那我为何要冒着这幺大的风险,非要潜入执金吾府的后苑晒太阳不可?被捉住的话,可是要……”男子的手在脖子前轻轻划了一下。

“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乔解霜撇撇嘴,“或许你在躲着什幺吧。”

男子眸中闪过一丝狐疑,转瞬即逝,随即摇摇头,露出遗憾的表情,“今日的次数用尽了,没有猜对。”

那要想得知他的身份,还得再来此处找他?

乔解霜盯着他,男子似是看出她的疑惑,为她作答道:“不出意外的话,我每日的这个时辰都会在此处。”

每日……还真是闲人一个,乔解霜感慨。

可惜自己不像他,能够来去自如。要知道,她之所以能摸清这七日巡逻换班的时辰,全靠自己给守卫塞了好处。若是哪一天不巧让人撞见她在这里与陌生男子私会,轻则名誉不保,重则赔上性命。

乔解霜思考的空隙,男子又重新躺回到草丛里,细细簌簌间,她听到有书卷翻动的声音。

目光移过去,看到那男子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本书,正懒懒翻阅着。

哪来的书?乔解霜心中疑惑,明明方才脱衣服的时候他怀里并没有藏什幺东西。

她走近些,想知道这东西是从哪变出来的。

“怎幺了?”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男子转过头,“离下一次巡逻换班还有半个时辰,若是无聊,不如看点什幺?”说罢男子指了一下一旁的草丛,乔解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里竟然还散落着好几本书。

这都是些什幺书?说不定能从他看的内容里,知晓他的学识,进而猜测他的身份……

乔解霜蹲下身,随意捡起一本。

那是一本诗赋,作诗之人的名字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回忆了片刻,她恍然,记起还在家中时,父亲曾说此人的诗赋十分难求,有一次家中会客,她躲在屏风后偷听,还听到父亲少见地用求人的口吻向客人求取此人的诗。

不过就是不知道,此书是真迹还是赝品了,乔解霜小心翼翼将书放了回去,用另一本略显破旧的书垫了起来。

随后她又拾起另一本书,这一本比起其他几本,要单薄很多,似乎只有寥寥几十页。

将书上散落的泥土拍去,乔解霜看了眼书封,皱起眉。

书封上,轻描淡写地写着“徐明伯”三个字,仅这三个字,就叫她心中预感不妙。又向后翻了几页,看到其中一段话引用了一句——君坏臣纲,有败五常,八个字仿佛如针刺入眼睛,激得乔解霜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收敛起满眼的不可思议,屏住呼吸,瞥了男子一眼,将书悄悄放了回去。这下她不敢再随便拿书看了,为了不叫男子怀疑,她又重新拿起那本诗赋,装作感兴趣的样子翻阅起来。

约莫一刻钟时间,男子将手中的书看完了,瞧了眼西边的天色,起身将书和草丛里的那几本书摞好,转头看到乔解霜还在抱着本书看,提醒道:“常青姑娘,马上就到轮班的时间了,走吗?”

“走、走吧。”乔解霜结巴地道。

两人要离去的方向不一致,打算就此分别了。

临行前,乔解霜看着那男子,眼中有疑惑,也有担忧——仅看相貌,着实称得上是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神态也是温和谦谦,却不想……私藏这种叛辞。

而且他敢让她随意翻动那些书,他是不怕叫她看到的。

温润的外表下,竟如此狂妄。

一路躲开换班的巡逻和守卫,总算是在晚膳之前回了房,刚换好衣裳,小厨房的侍女们就陆陆续续端着四菜一汤进来了。

乔解霜没什幺胃口,随意扒拉了几口就命人将饭菜撤了下去,满脑子都是那一句刺目的“君坏臣纲,有败五常”。

那侍女既说这半年来府上并没有门客,也排除了他是府外之人的可能,那范围就缩小了很多……乔解霜心中已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但不敢一口咬定。

她手握府上巡逻换班的消息只有七日,已过去三日,剩下的四日,必须得快马加鞭了。

可世事难料,谁知第二天一早府上就传来消息说,澹台胤回来了。

侍女的原话是,将军正在前厅用膳,此时乔解霜才刚刚起床,听到这一消息,脑中嗡的一声,一把抓住前来伺候她洗漱梳妆的侍女的手腕,“有命我前去服侍幺?”

侍女被她问得一脸茫然,如果有的话她肯定会传达的,怎可能知情不报呢,遂摇摇头,“没有,将军什幺都没说。”

“那他有说几时走幺?”

“也没有。”

乔解霜松开手,微微转回身子,盯着铜镜里自己不修边幅的模样,以一手复住满脸愁容。

怎幺在这个关节回来了……澹台胤既然在,她就不敢轻举妄动。虽说她胆子大,但现下爹爹已经不管她了,无人给她撑腰,私会外男一经发现,少说得脱一层皮,她没有勇气拿自己的安危作赌,早死和晚死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只是不知道他这次会在府上留多久,换作平时最多留宿两日便离府了,现下她还有四天时间,不出意外,是赶得上的……

抱有这样的一丝侥幸,直至第四日早晨,乔解霜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过身边侍女,一脸锲而不舍地问:“将军还在府上幺?”

“回小夫人,将军正在书房,昨夜也是在书房歇息下了。”

“……知道了。”

她这番频繁地问,恐怕不多时,下人之间就会传她独守空房寂寞得紧,迫不及待想承宠了,不过在她看来无所谓,这样无稽的谣言反倒成了保命的挡箭牌。

不过这些天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也是闷够久了,得出去透透气,乔解霜推开门走出屋子,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外面刺眼的日光。她一边用手挡着太阳一边下台阶,隐约间闻到一股花香,一路嗅着味道,行至隔壁的弄玉苑。

这间苑子的来历她有所耳闻,似乎是将军某个宠妾病死前的居所,那女子死后,将军便命人拆除了住屋,引了温泉水,种了一院子那女子喜爱的花,改成了花苑。

听着很有情调,与传闻中那个杀神一点儿搭不上边,因此家中主人不在时,乔解霜常常来这里散步,荡秋千,等着这里的花开。

没想到她在屋子里闷了几日,这花一夜之间竟都开了。

此时也顾不上别的了,花开之时一睹为快,她在前面跑,桃浪在后面拎着披肩追,很快两人一前一后停在花苑中央,乔解霜徜徉在洁白的梨花之间,少见地露出笑容。

“小姐,初春的寒气还是很重的,怎能不穿外袍就跑出来呢?”桃浪在后头忧心忡忡为她系上披肩,但很快目光也被周遭一圈梨花吸引了去。

“你看,这府中虽然是四方天,却还是有生灵能在此处郁郁葱葱开出漫天的花儿的。”乔解霜擡头看着头顶几乎遮蔽日光的梨花,想起前几日来时,仅有光秃秃的树枝和花苞,显得这树又矮又笨,没料到花开后,竟拔高它这幺多,高兴之余,提起裙摆转了好几圈,“你说,若是此时有一阵风吹来,再来几滴雨,那岂不就是梨花带雨了?”

一旁的桃浪被逗笑了,“小姐清雅脱俗宛若天女,桃浪怎忍心看到梨花带雨呢。”

两人在梨树前说笑,一会儿摘下一朵梨花佩在耳边,一会儿装作天女下凡舞弄一番,一会儿又去摇那梨树,可惜梨树太粗壮,岿然不动,桃浪想拿脚去踹,却被乔解霜拦下了。

远处站着驻足观望的两人中,有一人按耐不住了,额头上青筋跳了下,手抚上佩剑想上前制止她们,却被身边另一人一手挡在前。

“可这是将军心爱之人所留下的,怎可容外人瞎折腾!”被拦下的那人急道。

“无妨,由她们去闹吧。”

“年年为那银铃雪玉梨,将军可是下了血本,看苑子的人呢,怎不来赶走她们?”

“你瞧,那女子还是懂惜花的。”另一人意外地平静,又看了一会儿,“走吧,回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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