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将军离府的消息传了过来,原本还躺在榻上闲闲不得事的乔解霜几乎是跳下了床榻,披上外套朝屋外走。
擡头一看天色,已是一丝昏黄都不复,入眼皆是昏暗惆怅的蓝,她一手扶着柱子,叹了口气。
门口蹲着的桃浪见她下榻了,兴高采烈地问:“小姐,要不要出去逛逛……唉,不成,这会儿府上还没点灯呢,出去跟瞎了似的,看人脸都看不清,也没什幺好逛的。”
看人脸都看不清?
乔解霜琢磨着这句话,一脸若有所思。
不如冒险一次吧,就这一次。
答案就在眼前了。
她立即吩咐桃浪为她更衣,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裳,灯盏也不带,便出门了。
看着自家小姐离去,桃浪倚在门口,双手抱怀,忍不住感叹小姐真是眼力好,不像她,下个阶梯准绊倒。
不过多的她也不过问,看了眼天上隐现的星星,折身回房点上灯,拿了盘果子,在廊前等着乔解霜回来。
另一端,乔解霜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绕过一波一波的巡逻和守卫,但无可避免地会遇到府上的仆人侍从,便趁着灯还没打起来视线昏沉,低头踽踽独行。
她一路脚程极快,着急赶到府邸北边,还没凑近,就听到一阵悠悠笛声,一阵儿一阵儿的,极其悦耳,伴着风,令人心旷神怡。
不知缘何,她笃定那笛声就是来自那男子。
循着笛声,沿着蜿蜒小径前进,遥遥看到远处凉亭内,一男子颌首抚笛,风将他的发丝和长袍扬起,在背后皎洁的圆月下形成一道剪影。
眼前浮现出那男子的样貌来,那是一张温润如玉的美人面,但包藏祸心的美人……乔解霜心中一阵复杂,叹了口气,朝他的方向快步走。
走近了,那一曲也尽了,男子睁开眼,俯首看她,露出温和干净的笑:“壮着胆奏乐,不想真能招来知音。”
“知音?公子谬赞了,小女何德何能,能与公子齐名呢。”乔解霜谦逊道。
男子不语,笑着从阶梯上下来,华服摇曳,玉佩与珠子相碰传来清脆响声,虽夜深了看事物都模糊,但那精致的银丝纹路,在淡淡月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下了台阶,他折身,朝府邸北边缓缓踱步,牵引着她。
“我以为你今日不会再来呢,既来了,走吧,带你去看样东西。”
二人就这幺一前一后,来到原先相遇的那面矮墙前,男子轻松登上矮墙,俯身向她伸出手;“来,抓紧我。”
自小被教导的男女授受不亲令乔解霜犹豫了一下,但都已经幽会了,便也不顾及那些,伸出手,抓紧对方。
下一秒,身体忽然被一道强劲的力道拉起,失重的感觉吓得乔解霜闭上眼,待再睁眼时,已被男子抱在了怀里。
她一脸震惊地看着男子的脸,如此清秀白净、身形单薄的模样,拎她居然跟拎只小鸡一样。
“吓到了?”
“没,没有。”乔解霜逞能地摇了摇头,见男子没有想放她下来的意思,不禁皱眉,“公子,你我这样,便是僭越了。”
“何为僭越?”公子笑了,“此事让外人知道,你以为,还能用僭越了结?这分明叫私通啦……”
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又带着些许轻浮说出那两字,乔解霜羞得涨红了脸,也不怕跌倒,从他怀里挣脱下来,想转身回去,却被他拉住手。
“你要干什幺,放开我……”
“带你去看样东西。我答应你,之后不再轻慢你,方才是我失礼,口无遮拦了。”
男子既承诺了,乔解霜便沉住口气,任他拉着她穿过密集的树林,朝山坡上走。两人就这幺约莫走了半刻钟,终于上到坡顶。
“姑娘虽聪慧,但有时脑子是抵不过拳头硬的。就比如方才,在绝对的力量前,你如何挣脱?”站在坡顶幽静的凉亭内,男子回首问她,“那幺无人照料,你又如何在府上明哲保身?”
乔解霜盯着他,不语。
确实,方才真要是受了轻薄,遭到委屈,在这姓澹台的府上,众人也只会一致帮衬他,她有理也说不过强权。
如他所说,在这府上她需要有个体己。
男子见她如此神情,知道她心中明了,欣慰地笑了笑,伸手指向前方,“你瞧,远处那张灯结彩的热闹街市,眯着眼看,像不像连成片的大火?”
……火烧京城。
狼子野心。
乔解霜眼前浮现出屠戮众生的画面,禁不住皱眉。
“而那一片,是乔氏府邸,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有一桩好买卖,不知夫人想不想听上一听?”
乔解霜沉默片刻,“说吧。”
“我父亲看似一心朝政心无旁骛,实则心系他人,久久不释怀,那幺夫人于澹台府,非亲非故,如若夫人想,从今往后我便是亲,我便是故……今后枝以命立誓,保乔府无虞。”
乔解霜笑了,裹挟着几分嘲讽,“看来二公子除了朝堂上有野心,觊觎他人之妻……不,父亲之妻,也是信手拈来。”
二公子脸上依旧擒着温润的笑,“是了,总归是别人的东西更好些。不过夫人有句话说错了,在夫人还不是夫人,还是乔家小姐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觊觎了。”
“……”
乔解霜被逼的哑口无言。
看着远处似灯光似火光的街市城楼,她眯起眼,有久远的回忆涌了上来。
那是她还未及笄的时候,一次夜宴,摇曳的灯火后面,坐着的一个堪堪长开的男童,在其他同龄人还在追逐嬉戏的年纪,他却全程安静坐着,一眨不眨盯着她。
每当她看过去,那男童便耳根红红的低下头,这如若是换做旁人,她定是要瞪他两眼,可这男童实在长得可爱,她便回以浅笑。
而那场夜宴,她清晰记得那个被传来传去最多的姓氏——澹台。
难道……是他?
“朝堂之动荡,两方势力之相争,稍不留神站错队,便是连遗恨的机会都没有了……”
“夫人颇通诗书,也知晓历史上,那些历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家族一夜之间被倾覆的例子。”
“我本只想保你一人,不过看样子你在乔府上还有留恋的人在,那便不惹你伤心,多费些事吧。”
一句话,直接挑出了乔解霜在乔府的处境,她讶异他怎会如此知晓她的事情,所有的疑问都写在眼里看向澹台濯枝,对方却笑而不语。
的确,乔府待她……她不愿回想,但乔木樨,她能毫发未损地长大,一半功劳在于姐姐的庇护。
“所以,夫人如何想?”二公子目光移向她,定定地。
“我……今日无法定夺。”
“不急。”他温润一笑,“只不过时日不多了,夫人还需要尽快考虑,不要令我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