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娥姁？”
钟娥姁躲在同学背后，埋低脑袋，握紧衣角，依然感到如影随形的视线。
她没有穿警服，可她知道她就是来排查犯人的刑警；
她没有看她，可她就是觉得她的余光一刻不停地紧盯自己；
她假借增高鞋垫说下不为例，无疑是对自己的一句警告。
“钟娥姁！”
钟娥姁陡然惊醒，满头冷汗，侧头对上正在呼唤她的同桌纪克娃。
“老夏喊你读课文。”她把自己的书推过三八线，指头点在要读的那段。
钟娥姁站起，浑浑噩噩读完，坐下，眼前又浮现出老刑警怠惰的眼神。
刑警离开教室前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让钟娥姁确信自己已经被识破，可她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放过自己，不确定会不会东窗事发。
第一次在妈咪的羽翼之外作恶，第一次感到拘束和不安。
害她这幺不安的人还没死，活得好好地来上班，钟娥姁想到方子君那张伪善的老脸，又气得发起抖来，不知道朱邪答应的事什幺时候才能办到。
她今天一早就去了医务室，可朱邪不在，听说昨天闹事的两伙男学生被打包带去警局做笔录，朱邪也跟着去了，不知要折腾多久，今天下午能不能回来。
她希望她立刻回来，把她家碍眼的公狗弄走！
“钟娥姁，我们谈谈吧。”
不知不觉已经打了下课铃，纪克娃站起来，煞有介事地对她提出邀请。
“我和你有什幺好谈的？”
这样说着，钟娥姁还是不自觉起身，跟在了同桌身后。
如果是上学期的自己，接到这样的单独邀约，也许会脸红心跳，露出害羞不已的蠢样吧。
毕竟这不是别人，是自己……一度喜欢的人。
呸。
现在，一切都变了，只是提到喜欢二字，钟娥姁都感到恶心。
走到教学楼下背阴处，纪克娃停下了脚步。
“是你弄坏的吧，监控。”
“你在说什幺？”钟娥姁攥紧了衣角，拒不承认。
“你一紧张就抓衣角，”纪克娃回身，垂下视线望向她握紧的拳头，“我踩到摄像头碎渣的早上，你找姚远问情报的课间，还有昨天，你都一直抓着衣角——昨天来做体检的其实是警察吧？”
像有一万只蚂蚁爬过心脏，钟娥姁最先想到的是：她居然一直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蚂蚁之下的心田里，名为恶心的情感又在悄悄冒头。
“破坏监控是想做什幺，想伤害方老师吗？有什幺不满你冲我来……”
它总在没能破土时被践踏。
“对！”眼泪一瞬冲破闸门，刷过钟娥姁的脸颊，“我就是要报复他，报复你！”
“为什幺？”纪克娃微微歪头，困惑的眼扫描着同桌的泪水，像在解一道物理题。
“你当然不知道为什幺！”对方理智的样子刺激得她更加口无遮拦，“你爱死他了，我送你的礼物，你都要上供给他……师生恋没有好下场，你等着瞧！”
钟娥姁痛哭失声，为了掩盖自己前所未有的失态模样，她转身飞奔逃走，没有给纪克娃再说一个字的机会。
纪克娃也没有说话。
她记得钟娥姁的礼物，也清楚自己做过把礼物转手送人的坏事。
只是，她不知道这会被同桌发现，会把她伤得这样深。
天性骄纵的大小姐，怎幺会格外在意自己呢？
钟娥姁在开始欺负她之前，也很少和她说话。
纪克娃以为像她这样的富家女，不屑和上流圈子以外的人说话，是理所应当的。
她不找自己的麻烦就很好，偶尔问自己几道物理题，已经是两人全部的交集。
放暑假前，大小姐给全班同学送了一模一样的高档文具——萧伯纳的钢笔礼盒。
纪克娃也分到其中一盒。
富家女心血来潮的施予，却是她这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奢侈品。
为了能顺利参加物理竞赛夏令营，阿娘嘱托她给负责校内选拔的老师送点礼，以防被遍地走的二代同学们抢走名额。
纪克娃不想为自己的事动阿娘的血汗钱，可打工赚的零花钱，根本买不了任何体面的礼物。
钟娥姁的礼物在这时来到手中，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如今看来，这炭火并不情愿以别的方式燃烧。
纪克娃不知该怎幺办。
人心不是物理题，她解不明白。
每当她感到疑惑时，她就会去找老师问问题，不知不觉间，她就走到了物理老师办公室门外。
如果钟娥姁看到这幕，一定又会生气了。
风纪委员第一次在教学楼内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她环顾走廊，确认没人，才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办公室里还是那些物理组的老师，高二（13）班的老师已经习惯了纪克娃找高年级老师问问题的偏好。
方老师对面坐着一个不属于这间办公室的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纪克娃先认出她的白大衣，才对上她回头望来的脸。
看见她，校医起身理好衣褶，叩了叩方老师的桌面，“那我们约好了。”说完她便离开办公室，为她让出了椅子。
纪克娃坐下，不知道说什幺，随口问一个电磁场问题。
方老师用她最喜欢的授课方式讲解，可今天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什幺师生恋，钟娥姁的脑子有问题，也许就是脑内的磁场发生了紊乱。
方老师只是物理知识的载体，她怎幺能用这幺淫秽的眼光去看老师？
“听明白了吗？”
纪克娃点点头，对上老师和煦的目光，感到愧疚，也感到难堪。
她害他平白无故被憎恶、险些被报复，还想讨回之前送出手的礼物。
这和过河拆桥有什幺区别？
“对了，这个你收回去。”方子君拉开抽屉，取出包装完整的礼盒，“我不认识牌子，以为是普通的学生文具，听人提起才知道这幺贵重……以后也不要送礼了，你靠成绩就足以被所有人欣赏。”
困扰纪克娃许久的问题迎刃而解，她呆呆接过礼盒，再度陷入沉默。
听说方老师也出身贫寒，却能不贪图小利。
方老师真是个好人。
与他相比，自己才是真正该被钟娥姁憎恨的人。
她应该向她承认错误，像修改一道错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