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英请不起律师,也没有律所的人脉。
但在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件事上,她有绝对的冲刺精神。
律师只是用来配合司法流程的队友,随便找一个就好,她自信自己可以在开庭前破案。
因此她来到法律援助中心,准备随便找一个愿意接手此类案件的律师。
援助中心门口倒是比她想象得热闹许多。
上行的台阶每级都站满人,摩肩擦踵,拥挤着媒体的长枪短炮,人群高举着终点线般的巨幅白布,上书“杀人偿命”四字,正和拦在最高处的安保对抗推搡。
这种地形,他们也不怕发生踩踏事故。
梁道英微微踮脚,越过骚乱的人群观察冲突规模,考虑要不要呼叫支援。
“她出来了!”
人群忽而哄然,眼见他们纷纷从包中掏出油漆瓶、臭鸡蛋,梁道英来不及再想,张肩撞开人群,几步奔上楼梯,挡在了律师身前。
“我是警察,立刻退后!再动手算袭警。”
她举着警察证遮住迎面喷来的油漆,黑色的证件瞬间变红,自己的照片隔着塑料皮也被喷了个严严实实。
领头闹事的人看见这副景象,担心袭警已坐成事实,连声招呼快跑,人群轰然做鸟兽散,只余一地狼藉,和安保身后才顾上对视的刑警和援助律师。
“谢谢。”
“怎幺是你?”
齐霁刚刚鞠完躬,擡起头来,就撞见一张臭脸。
“早知道不帮你了……活该。”
齐霁的委托人张淑德不仅成功逃脱死刑,还只判了七年,刚刚被送入精神病院医治,医好前连牢都不用坐。
开庭时,齐霁甚至扬言要反诉翟氏雇佣媒体骚扰张淑德、刺激她失控杀人,吓得家属中几个胆小者私下签署了谅解书,增加了进一步减刑的可能。
这是新人辩护律师齐霁主理的首案,由此旗开得胜,名声大噪,刑警队都有人讨论这一案在司法界的影响力——怪不得死者家属会气到发疯,跑上门来闹事。
废死派的家伙怎样被受害者家属唾骂,都是活该。
“工作日一大早,梁警官怎幺跑这儿出警啦?”齐霁掏出一包湿巾盖在被弄脏的警官证上,挑衅地戳一下梁道英的手心。
“给死刑犯做无罪辩护,就这幺开心?”
明知不该跟她打无谓的嘴仗,梁道英还是忍不住回怼,就在她以为对方要搬出废死派最爱的切萨雷·贝卡里亚时,齐霁只是眨了眨眼。
“开心啊,因为我喜欢赢。”
真是直白且庸俗的理由。
梁道英擦拭着警官证,擡步往援助中心走去,没法甩掉本就在这里工作的齐霁。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该你回答我了。”律师不依不饶,“梁警官该不会需要法律援助吧?”
……
梁道英停下脚步,回头盯住齐霁眉心。
在审讯专用的压迫性视线下,律师始终保持着淡定优雅的职业微笑,看不出一丝慌乱,尽管她的深色制服上还残留着被红油漆喷湿的大片污渍。
这个志不同道也不合的家伙,似乎确实适合接手自己的案子。
一来,为杀人犯辩护的律师本就很少,能赢的更少,能赢还便宜如她的几近于无;
二来,齐霁也是没根底的新人,从她先前到处跑腿的样子看,她绝对没门路和警局里尸位素餐的老东西沆瀣一气;
三……就算把她拖下水,梁道英也不会愧疚。
各取所需,不必深交,事情办完,一拍即散。
不失为一种理想的关系。
“如果我被变成杀人犯,你也能为我辩护吗?”
“当然,”律师察觉出刑警话语中透露出的阴谋,眼光一亮,“我喜欢赢,越难赢,我越想赢。”
齐霁喜欢下棋,喜欢辩论,喜欢开庭。
却从来不是为了棋艺,哲理或正义。
保持连胜不败的记录,在旁观者惊叹的目光中,欣赏对手落败的表情,就是她人生里不可或缺的恶趣味。
导师说,她这样的人,最适合做刑辩。
为了胜利,无论委托人犯下多幺不可饶恕的罪行,她都会无条件支持对方,直到打赢官司。
导师说,她有博取委托人信任的天赋。
她眼中只有胜利,没有道德,任何人看见她的眼睛,都相信她能成为自己的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