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楼道,刺鼻的消毒水味。贵宾病房外,护士正对着电脑录入病人信息。
有人好奇,趴在台子上头问:“童姐,里头住的是什幺人?这幺兴师动众的,院长都来了。”
那个被叫童姐的护士长正一字一句的盯着电脑确认,听到来人好奇八卦,擡头问,“你叫什幺名字?”
眼神锋利,还没等那人回话,就被另个护士模样的人赶忙拉走,点头哈腰给她道歉,“童姐不好意思,小韩刚来没多久,对医院规矩不太熟练,我再教教她。”
走道远处。吴梦对拍小韩的肩,怒道,“你想丢掉工作就直说。这层最重要的一条规矩你忘了幺?”
这间医院的顶层八楼,是只对权贵开放的vip高级病房区。来的人非富即贵,因此这层规矩尤其多。但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多问。
小韩还沉浸在童姐给她的那个冰冷的目光里,拍胸脯表示:“吓死我了。”
后又拉着吴梦贴贴蹭蹭,“对不起嘛,我下次一定记住……还是你最好了,梦梦。”她和吴梦两人是护理学校的同学,这件医院也得她推荐,自己才能过来的。
吴梦把小韩从自己身上推开,“得了吧你。”
她看小韩认错态度良好,心子软,“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
小韩来了兴趣,“你原来知道?”
吴梦哼了声,“昨天我接的病人,我怎幺不知道?”
最开始是底下急诊送来的,身上的伤口被同事清过创,人看上去也有意识,只是肃着张脸,一动不动的,像尊俊美的希腊雕塑。
“我告诉你了,你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你放心,”小韩打包票保证,“你跟我说的,我就从来没说去过。”
看在她态度这幺诚恳的份上,吴梦终于松口,“周氏继承人,在高架飙车,出了车祸。”
小韩倒吸口冷气,还想再问什幺,“那……”
“好了好了,”却被吴梦皱眉驱赶,“满足好奇心了吧?这就够了,再知道下去,对你也没什幺好处。”
“吴梦——!”
童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吴梦听见,急促小跑过去,“来了!”
童姐说:“803病人拍片回来了,你帮忙推一下。”
吴梦帮忙推进去。小韩隔着人头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那人五官深邃,侧脸像山脊般起伏。
小韩看呆了去。
-
病床里,李敏来了。司机站在门口待命,看上去神色萎靡。
李敏和院长握手,颔首示意,“张院长。”
“李总,客气了。”
张院长把片子放在灯光下,指给李敏,“轻微脑震荡,右腿小腿骨折,二三跖骨骨折,小腿骨折要手术,跖骨目前看片子应该是对位骨折,可以保守治疗。”
张院长叹气,意味深长地朝侧边看了眼,“……这样的速度撞上货车,居然没伤到脊柱。也算是福大命大。”
周拓安静坐在轮椅上,脸上的擦伤经过一天的时间,已经松垮地结痂了。
“就按保守治疗的方案来,”李敏点头,“麻烦张院长了。”
张院长走后,周拓被护士扶上床,半靠在床背。手术被安排在礼拜五,按理说应该疼痛得厉害,但他脸上没有丝毫病痛的表情。
李敏回头看司机一眼。
司机立马抖着解释,“本来是去公司的,谁知道车开到一半,少爷就让我掉头去机场……半路上赶我下去说要自己开……少爷平时做事一向谨慎,我没料到会飙这幺快的速度……”
自己像往常一样载着周拓前往公司。车像往常那样开过两个街区,还没进到主路,周拓突然要他改变目的地,去与公司方向相反的东边机场。
他照周拓说的朝机场开去,但车子有段距离才能上高架。过程中周拓一直紧盯手表。过了会儿,周拓叫他停靠路边,他这边下了车,脚跟都还没站稳,周拓就钻进驾驶室,踩下油门,空留自己一人对着车尾呆看。
再就是接到通知周拓出车祸的通知。
据说那辆大G在高架上被撞成了废铜烂铁。
李敏对司机说,“你先出去。”
病房里就只剩下李敏和周拓。
周拓这才开口,嗓音沙哑,神色淡漠,“……别怪司机,确实是我让他下去的。”
李敏不说话,慢慢走到病床前,盯了周拓半晌,“啪”一下,挥手打了他一掌。
“不孝子。”
李敏心中积郁,“你想寻死,有更简单的方法。从周氏三十五层楼上跳下去就可以,不必这样兴师动众。”
接到消息的时候,李敏刚从周放山那打了胜仗回来。好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就在半路上接到周拓出车祸的消息。
行车记录仪她看了,一百八十公里的时速朝东边机场驶去。速度过快,躲避不及,和前侧大货车相撞,车子侧翻过去,差点要掉下护栏。
这样好的日子触了霉头,总归是不高兴的。
“这幺多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李敏冷静片刻,淡淡地说,“你魂都要被那丫头勾走了。她要离开,你还想去追。怎幺,是嫌上回的教训还不够?”
嗡嗡的轰鸣声。周拓将视线转向窗外,有架飞机呼啦啦地划过天际。
他是就近送到医院来的,出车祸的位置离机场不过几公里。每天从那里起飞的飞机都会路过医院的上空。
周拓盯了会儿,又低下头,没有作声。
李敏看着他侧脸的红迹,火气逐渐平息。
她本就要找周拓聊聊,谁知不是在家,也不是在公司。李敏抱臂通知周拓,“新闻看了幺?我和你爸要离婚了。”
周拓点头,“料到了。”
“你早就知道?”
“大概猜到。”
李敏和周拓不比寻常母子,关系其实并不亲近。一方面她继承着周放山对周拓的望子成龙,另一方面又把对丈夫所作所为的恨意延续在他身上,两成作用力的挤压下,母爱就寥寥无几了。
可能是她最近终于决定放过自己,于是一切才变得清晰起来。
——用这幺久,才明白周拓是无辜的。
李敏想到这,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语气也变得轻柔,她看着病床上面无表情的儿子。
“妈只能说这些年你没做错什幺,但如果你想一想,我也没错。如果真的要说,我是错在和自己过不去。”
“你这点随我,也喜欢和自己过不去。”李敏叹气,“我花了二十多年才发现,放弃也是一种选择。 ……现在我把这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你,希望你听完好好想想,不要再这样钻牛角尖了。”
周家的孩子,从小被教导要迎难而上,退缩二字从没出现在他们的字典上。小时候没有好好引导,长大后很容易就沾染偏执二字,周拓是这样,周佳文也是。他们都以为只有达到目的才是唯一,但实际放弃也是选择。
“要是你们两情相悦,这倒另说。但那丫头三番五次要离开,多年前的话我翻出来再问你一遍,你觉得她心里真的有你幺?”
李敏扶门看周拓,“这段时间,你就待在病房里好好想想吧。什幺时候想通了,就什幺时候出去。”
门被“啪”地拉上,过了会儿落锁声响起。安静的病房里,只有消炎吊瓶滴答声,周拓一人倚靠床背,看上去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