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女官

三月初一,风轻日暖。

今年春寒褪的快,一夜东风来,吹白了宁王府仅有的一株梨树。耐了一冬严寒的小白花争先恐后,簇拥成团,密匝匝地缀实枝头,迎阳齐绽。

忽而,有风习来,被压得近乎垂头的枝干立即抖擞精神,给迈进王府门槛的赵姮,兜头下了场梨花雪。

倘若换个场合、换个时间,赵姮也会学着内阁大学士家的小姐那样驻足顾盼,再掏出胸中文墨,念一句“阶下草犹短,墙头梨花白。”来附庸风雅。不过,此时此刻,她心烦意闷,飘在眼中的梨花不比恼人的柳絮好看多少。于是乎,她毫不怜惜地拂掉肩头落花,跟着宣旨队伍快步走进庭中。

“定远将军崔暄接旨......”

内监洪亮尖细的嗓音拖着长长尾调刺破院中春和景明,赵姮隔着几重人影,只听到衣袂窸窣,靴履飒沓,玉佩叮当之音。她挪挪脚,从两名并排站着的内监当中窥到前面情形。

一行人跪的齐整,尤其正中那人极端正,笔直身板似春柳秀拔,看上去比京中某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软骨头好太多。

这就是爹爹无声无息给她选定的夫婿,本朝唯一的异姓藩王宁王的次子,才在甘宁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将军崔暄。

脱了盔甲的少将军衣着打扮也如仕宦人家的年轻公子般,穿着件家常的直领大襟月白袍,腰束烟色宫绦,下坠一块月牙形白玉佩,离得远并不能瞧清是何纹样。

严谨来说,他这身装束接旨不够恭敬。赵姮料定是旨意来的突然,未及更衣的缘故。因此对自己出其不意的招数微微得意。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缓缓往上移视线,攥紧掌心,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要一睹这个从天而降的驸马是何长相,岂料那封明黄圣旨结结实实挡住了......

瞧不见,她只能盯着男人修长白皙的脖颈,浮想联翩。可是,十多年未见,任如何搜刮记忆,也想不起幼时的他长什幺模样了。

好奇达到顶点,赵姮忍不住踮起脚尖悄悄探出脑袋。恰在此时,内监宣完旨意,合拢圣旨,笑道:“少将军战场负伤,圣上特许您三日后再进宫谢恩。”

“臣崔暄,谢主隆恩。”

崔暄稽首礼拜,起身的一瞬间,那张超脱设想的面容猝不及防映入她微微睁大的眼眸内。萦绕心头是俊是丑的疑问,悄无声息地一锤子定音。

空气中有片刻的静谧,陡然间,又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鼓音,闷闷地、咚咚地毫无节奏地响在耳畔。赵姮没空理睬,满脑子找词儿形容他的长相。然而,书到用时方恨少,绞尽脑汁却只冒出来个俊,再让她多想一个字儿来描述,那就是很俊。

若非得问到底有多俊?大概是三年前曾打马游街,俘获过京中所有贵女芳心的探花郎,也比不过的俊。

“这是贾姑娘,替永崇公主试婚的女官。”宣旨内监和颜悦色地将圣旨递给崔暄,斜眼瞥向她,翘起兰花指一指,拔高音量介绍道,“姑娘还不见过少将军。”

赵姮深息了口气,迈步上前,按内臣的规矩屈膝福了福,礼毕直腰,再擡眼却不能平视那张乱花渐欲的俊脸。她望着男人似玉雕的下颌儿,暗生疑窦。听闻甘宁日头毒辣,风沙如刀,刮到脸上皮皴肉黑,怎幺他倒是细皮嫩肉,看上去比深闺娇养的小姐还吹弹可破?

难道他压根就没上过战场,不过像京中个别纨绔子弟一样,只是军中挂个头衔儿?

赵姮带着疑问再打量他穿衣打扮,举手投足,愈发觉得他不像征战疆场的将门武将,反而像手无弱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细想,甘宁是他父亲的番地,离京千里迢迢,天高皇帝远,什幺战功、政绩还不是想怎幺记就怎幺记?

“试婚......女官?”

思忖间,头顶传来道击玉敲金般的声线,赵姮闻言仰起脸,对上了男人那双似桃花的眼睛。

赵姮有了判别,他的好皮囊已经不能再迷她的眼,甚至还生出几分看不上绣花枕头的气节。忍不住拿出那套在爹爹面前据理力争的说辞,抢白道:“圣上为选拔人才开设科举考试,而下官替公主试婚为考核驸马品行,无论是能臣还是驸马都理当贤者居之能者胜。少将军认为有何不妥吗?”

她直言不讳地顶撞当朝新贵,皇帝钦点的准女婿,惹得宣旨内监直蹙眉,嘴皮子一动欲要训斥她,不料崔暄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婚姻大事绝非儿戏,崔某极为认同姑姑所言。请问姑姑,倘或通不过考核,是否会像落榜举子那般无以得见天颜呢?”

他毫不介意她的言语冒犯,容止照旧风度翩翩,含笑目光如春光温和蕴藉。可赵姮却在其中捕捉到一丝不易觉察的锋芒,是胸有成竹的自信,以及对所谓考核的不屑挑衅。

此举无疑激起赵姮前所未有的胜负欲,她存着要拆穿绣花枕头的决心,斩钉截铁:“当然!”

崔暄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内监这才出声训斥她的不知天高地厚,转脸又呵腰陪笑道:“少将军文经武略,久播朝野,京中无人不知,区区‘蟾宫折桂’,定是手到拈来,咱家就提前恭贺将军尚主之喜了。”

什幺叫手到拈来?她是什幺很容易就娶到的便宜女子吗?

赵姮听着内监恭维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拿做上的规矩来镇唬一下子。可现下她只是个易容改貌,披着官服的小女官。此行大计未成,万不能为了这点子小事前功尽弃。不得不忍气吞声,垂下眼睑,铺开心中小本子,默默给宣旨内监画上一笔。

她记账之际,崔暄吩咐近侍给了内监赏钱,朗润语声说不出的谦逊:“承公公吉言,公主金枝玉叶,贵不可言,崔暄一介武夫,粗枝大叶,实乃高攀,还有劳公公替某在公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嗯...这话倒还像句人话...

赵姮擡眸,再望向崔暄,恍惚比方才稍微顺眼个一二分。

宣旨内监收下赏钱一阵风似的走了,崔暄将手中圣旨放置锦盒内,命仆从供于正堂香案之上。又淡淡扫了一眼陪同她试婚的几名宫人,吩咐近侍:“卜昧,带姑姑与几位内官去安置。”

卜昧应是,比手引领,道:“诸位,请。”

“少将军且慢!”赵姮眼见崔暄转身要走,及时喊住。

崔暄慢悠悠回眸,目光垂在她脸上停了眨眼,似乎觉察她要挑刺儿,不等她开口,先一步道:“多年未回京,府中杂乱失修,还望姑姑见谅。”

赵姮嗯了一声,“我挺见谅的。”又擡起手,喊道:“司檀”

后面那个长挑身材,名唤的司檀女官立即上前把手中包袱搭上她臂膀,她挎着包袱迈步走到他跟前儿,道:“少将军的院落在何处?辛苦您指个路,下官好提前熟悉熟悉。”

崔暄闻言一怔:“姑姑这是何意?”

赵姮微微一笑:“衣食住行,皆在下官考核之内。”

崔暄面如冠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愠色,唯独注视她的目光少了些和煦,“姑姑的意思是考核结束前,要与某同食、同住?”

“少将军正解,下官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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