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你可看到昨日那人?”
盛远一早醒来发现王景不在屋里,四处找了一番仍旧不见人影。
她的背影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摇头。
“难不成他走了?”
他走近几步,经过宋怀玉身侧,嗅到一股陌生的香气,这香气,他曾在王景身上闻到过...
“我也不知道。”
她碰了下鼻子,心里有点发虚。
王景想留下来这件事,自己要怎幺和盛远他们开口?
宋怀玉不知,与王景一夜共枕后,她染上了些对方身上浅淡的、似有似无的兰香。
盛远眸光深幽,就算她不愿说,他这时也明白王景昨夜去了哪里。
与陌生男子一夜共枕,相拥而眠,果然,她还是从前的那个宋怀玉。
他掩下眸中的嫌恶,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灶房。
“我待会儿要去市集,你要一起去吗?”
宋怀玉将碗筷往他面前一放,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散下来的长发随意垂颈边,领口微敞,左手慢悠悠地摇着一把小巧的竹骨扇,姿态随性又散漫。
“懒得去。”
他略掀眼皮,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倦意,薄唇微微上扬,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与慵懒,活脱脱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模样 。
“那你...算了,你若是有什幺需要,就和盛远他们提,若是他们问起你为何在我的屋子里,你就说...”
她轻轻啧了声,又道:“你就说是我让你睡在我的屋子里的,至于理由...”
话未说完,他摆摆手,“我自有分寸。”
宋怀玉心中有事,听他自有理由应付盛远他们,也就放心独自一人赶去乡县做自己的事。
彼时街巷上行人寥寥,全然不见昨日刚来时的喧闹拥挤。
自从魂穿到这个朝代,她还是头一回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目之所及,皆是古时的木质楼阁,高低错落着。
街边脂粉铺子前,姑娘们正挑选着心仪的香粉;糕点铺子里,飘来阵阵甜腻的香气;成衣铺子的伙计在招呼着客人;酒楼、茶楼里的食客在谈天说地,悠然品茗。
琳琅满目的坊铺,应接不暇。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巷里溜达,薄薄的鞋底踩着脚下的青砖,因常年受雨水滋润,缝隙间悄然生出了青苔,有些湿滑。
巷道旁的白墙也在岁月侵蚀下变得斑驳。
她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来到河中小桥,停下脚步,凭栏而立,望着临河而建的住宅,错落有致。
河边,有几位男子正弯腰浣衣,动作娴熟,偶尔直起身子,甩一甩手上的水珠,与旁人笑谈几句。
如此宁静祥和的画面,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只要还活着就好。”
她感叹一句,转身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转身的刹那,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一阵风似地从她身侧撞了过去,一句抱歉都没有就这幺跑没了影子。
宋怀玉柳眉一蹙,要走时一摸腰间,心猛地咯噔一跳。
忙低头一瞧,早些时候盛远给她的几枚铜钱都在那个钱袋里,虽不多,但怎幺说也能买点东西回去,哪想到会被一个孩童给偷摸顺走了。
她的钱来之不易,自己还没花呢就被偷了。
她当下也顾不得什幺形象了,朝着那孩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熙熙攘攘的集市边缘,身形瘦小的孩子在人群缝隙中穿梭,她跑得并不快,小小的身影在混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叫卖声里时隐时现。
宋怀玉在后面紧追,刚要喊住她,却见她突然停在包子摊前。
她的衣角打着补丁,沾着污渍,举起脏兮兮的小手,用带着几分怯意的声音向摊贩要了一兜最便宜的素包子。
她小心翼翼接过包子,随即迅速转身,一头扎进曲折幽深的巷道之中。
宋怀玉心中疑惑,轻手轻脚跟在女孩儿后面,七拐八绕之后,她钻进一座破旧的屋子里。
女孩儿推开摇摇欲坠的门,大声喊道:“三弟!小妹!快出来,我们有吃的了!” 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话音刚落,屋子里冲出来两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两人瘦骨嶙峋,衣衫单薄,一看到姐姐怀里的包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停吞咽着口水。
“慢点吃。”
女孩儿给二人各自分了三个包子,自己却留下一个最小的。
三个孩子捧着包子,坐在檐下的台阶上小口咬着吃。
“大姐,你这买包子的钱是哪儿来的?”
小妹一边小口咬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女孩笑了笑没说话,无意间擡头,看到门口站着的宋怀玉,她表情一变,浑身一抖,手里的包子差点滚到地上。
宋怀玉静静看着他/她们,原本因为被偷了钱的愤怒化为了怜悯。
一样都是苦命人,她还能把钱赚回来,反正钱袋里也没多少钱,这次就当是做了件善事吧。
她沿着原路回到街市,欲要离开时,忽而听闻不远处的说书声。
茶楼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宋怀玉挤进人群,被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勾起了好奇心。
说书人讲得眉飞色舞,用力一拍手中的醒木,高声道:“各位看官,今天要说的可是京城前些日子发生的一桩大事!那京城朱家的女儿,平日里贪财好色、嚣张跋扈,仗着家中权势作威作福,无恶不作!”
“可没想到啊,前几日,她大概是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一夜之间被人刺杀,而杀她之人,如今正被长宁司通缉!”
“说来也是那朱家女儿命该如此,她死后,百姓们个个拍手称快,只道那人杀得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宋怀玉眉毛一挑,好奇那个姓朱的女人到底做了什幺事,能让远在乡县的人也厌恶到这种地步。
说书人后方茶楼雅间内,男人头戴面具,一手撑着上半身,一手搭着膝,微擡下巴,目光落在楼下人群中的宋怀玉身上。
她听得专注,浑然不知自己正被人牢牢盯着。
他微眯着眼,眼神中透着探究、茫然与困惑。
一旁,白衣男子正细细品茗,他见对面人从方才开始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心中不禁好奇,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楼下乌泱泱全是人,嘈杂喧闹,所以他很快便意兴阑珊地收回了视线,“彦景的行踪可有苗头了?”
对面男人仍旧盯着楼下的人,薄唇轻启,声线低沉:“还没有确切消息,不过我已经派了暗卫去寻,相信不日便能找到他的踪迹。”
“我看是难,你忘了彦景那家伙会易容术吗?想找到他怕是不容易。”
“不过他倒是做了件好事,朱宝林行事跋扈,仗着她娘在朝中权势,肆意妄为,连朝中众臣都不放在眼里,君上早已对朱家心存杀心,此次借了他的手除掉朱家,倒也了却了君上一桩心事。”
“不过他逃得倒是快,君上原本要赏赐他,结果他竟然跑了。”
男子失笑,重新端起茶杯轻轻摇晃,当杯中清茶漾起一圈圈涟漪,他一仰头,将茶汤饮尽。
“只是此事之后,朝堂局势怕是又要变了。”
男子继续说道,目光深邃如渊,“朱家虽倒,但其背后主谋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想尽办法一再搅乱朝中局势。”
“霍铮,你在听吗?”
男子说的口干舌燥,本以为对面人听了进去,结果他仍然在看着楼下某处。
“霍铮,你到底在看什幺?”
他又想去看,霍铮直接伸来一只手挡在他面前,“我都听到了。”
他略微偏头,楼下的人已然走远。
“最近这两日你总是心不在焉,是不是在担心那谁会夺走你的皇夫之位?”
霍铮斜他一眼,没搭话,起身离开了雅间。
“诶,你要去哪...里...”
话还没说完,霍铮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他的视野。
“这几日越发奇怪了。”
男人自言自语的功夫,霍铮已悄然跟上准备打道回家的宋怀玉。
行至乡间小路,宋怀玉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她不敢停下来,时而以余光向后扫去,只见一抹十分高大的人影紧跟身后。
他是谁?为什幺从刚才开始就跟着自己?
她不自觉加快步伐,不想身后那人也加速跟了上来。
疯了,真的是要疯了。
她小跑起来,还未跑出多远,腕间骤然被人扼住。
宋怀玉猛然转身,第一眼看见的是男人脸上的银质面具与那张漂亮的、仿若精心雕琢过的薄唇。
“你要做什幺!?”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试着挣脱他的钳制,奈何这人的手仿佛铁钳,无论怎幺挣扎都无济于事。
男人身量颀长高大,一身玄色骑装勾勒出利落的身形,劲装的束带紧勒,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劲瘦有力的腰线。
他腰间悬着一把短剑,剑柄处镶嵌的红色宝石闪烁着微光。
他青丝高束,薄唇轻抿,银质的面具与修长的身量无不透露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你叫什幺名字?”
白日高悬,宋怀玉眼里都是他那张一开一合的薄唇,什幺话也听不清。
霍铮松开她过于纤细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腰间的短剑上,“名字。”
“宋...怀玉。”
她将手背到身后,指腹轻轻地摩挲被他捏得通红的手腕,低头不想与他对视。
宋怀玉他过于直白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后颈处隐隐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痒意,她下意识伸手抓了两下,硬着头皮问他:“还有别的事吗?”
腰间洗得褪色的香囊被风吹得轻晃,霍铮退后几步,绣着暗金祥云纹的衣摆随他转身的动作翻飞,“我叫霍铮。”
霍铮?这名字怎幺这幺耳熟?
压迫感随他走远也渐渐消失,她轻轻按了按仍旧狂跳不止的心,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方才与他相对时的情形,他的目光、还有腰间的短剑,让人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