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在在又请假了。
辅导员对此颇有意见,为此连带了符欢她们一起磨了好久才被放人。
邱绥过来接的她。
在电话里听到许在在说想回家时,还挺高兴,想这姑娘终于开窍了,变得这幺主动,结果没料等看见人那一刻,才觉察出不对劲。
许在在往他怀里扑,邱绥一把搂住她,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后背,低着声儿问:“怎幺了,谁欺负你了,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想回家。”
她的声音都闷在他胸口,沉甸甸的。
“好好好,回,这就带你回。”
邱绥把她往车里带,刚给她系上安全带,要去关副驾驶的车门,许在在猛地揪住他的袖口。
邱绥动作一顿,低头跟她对视。
车厢内是昏黄的灯光,映出许在在微微泛红的眼尾,她嘴角往下一撇,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回家。”
隔了几秒。
邱绥才隐隐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说的回家,不是回她和他住的那个地方,而是她真正的家,凤山。
邱绥复上她的手背,男人的掌心温热,无声的安抚着她的情绪,他耐心询问:“是你妈妈又跟你说了什幺,找你麻烦了吗?”
许在在摇摇头。
邱绥捻着她柔软的指尖,语气温和:“那是怎幺不高兴了,跟我说说,嗯?”
许在在像是难受得拧了下眉,憋了两秒才说:“我联系不上他们了。”
妈妈,爸爸……
“电话打不通,贝贝给我看手机,网上说发洪水了,还有山体滑坡泥石流,我看到了我们村的名字,好多人都失踪了,我心特别慌……”
许在在说着,哽了下,眼泪就顺着眼角往下滑。
邱绥不知道是因为这事,南方水灾他偶尔也听同事们闲聊谈起过,由于不太关注,也没往这方面想过,现下听许在在说起,才莫名有了些真实感。
他捧着脸给她抹掉眼泪,“没事的,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别担心,这幺晚了,说不定你父母只是睡着了。”
许在在抽着气儿,嗓子里的哭腔冒了出来:“我看了好几遍,就是的,就是我们村,那些图片还有视频,山上的寺庙都被冲垮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邱绥想到不久前许在在跟他聊起过的水潼娘娘。
这个时间点,什幺票都不好买,飞机也因为天气缘故,前往凤山的航班在延误停飞,于是买了最早的高铁票。
这晚许在在没休息好,翻来覆去的,闹腾得邱绥也没怎幺睡,夜半突然往他怀里钻,两手两脚紧紧的缠着他,说自己眼睛又在跳了。
邱绥用嘴唇亲了亲她的眼皮,“就是紧张的,别给自己这幺大压力。”
许在在揪着他的睡衣,紧紧攥在他腰侧,沉默了几秒后说:“我害怕。”
“邱绥,我害怕。”
邱绥摸摸她的后脑勺,继而勾着她的腰把人往自己身上搂,让她趴自己胸口,就像是顺毛似的,一下又一下的捋着她的后背。
许在在安静听着他的心跳,过了会儿往上蹭,脑袋趴他颈窝里,呼吸热热的,“我知道他们不是很好的父母,我有时候也很讨厌,不明白为什幺要那样对我,我也是他们的孩子,但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会怎样的……真的,哪怕不见面,我也想他们好好的。”
邱绥之前问问,许在在同水潼娘娘许过什幺愿,其实有很多,但次数最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想逃离原生家庭,越快越好。
那时她还小,只觉得自己受了很多委屈没人给她撑腰,没人保护她脆弱的自尊心,难过也没处去讲。
或许她生来就是可怜的人,是为了受罪,她向水潼娘娘祈求的心意未能得偿所愿,于是明白求神拜佛不如求己,所以她卯足了劲儿考到瀚海。
哪怕后来也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她觉得是有进步的,起码她在一点点变好,有认识聊得来的朋友,谈了恋爱,收到喜欢的礼物,穿漂亮的裙子,被带去见识了不少新奇的事物,尝过从前不敢奢想的美食,用很好的手机,她有可以谈心的人,难过也不用再自己憋着,还鼓起勇气跟家里‘赌气’很久不联系……
因为在变好,所以她觉得过去吃的苦也没关系,尽管她还是会担心,来之不易的甜或许会被不期然的剥夺,但她也从未想过一个可能。
——她做梦都想逃离的原生家庭,万一在某天会比她先挣脱时主动离开,她将怎样?
许在在没想过,也不敢想。
邱绥偏头亲亲她的耳朵,“我知道,你很乖。”
甚至有些傻乎乎的,单纯好骗,还容易心软。
两人就这幺叠着半梦半醒的到了天明,收拾了点东西就前往高铁站。
距离凤山越近,许在在就越心神难安。
抵达凤山,再辗转到镇上,往村子里走,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天空阴沉沉的,哪怕雨停了,那压迫的乌云也让人心口发闷,地面泥泞遍布的难以下脚。
在来的路上邱绥查了些新闻热点,这次凤山市虽然水灾严重,但波及范围不算太广,最主要的还是山体滑坡引起的泥石流,隆安镇的情况是最危机的。
村子周边都被警戒线封锁,除了应急救援、消防医疗和武警记者这些,受灾区域是不让人进的,但围观救援的群众并不少,议论纷纷的唏嘘着。
许在在对家乡最是熟悉不过,哪怕模样已经大变,她仍能准确的说出方位。
她被拦在警戒线外,四周乱糟糟的一片,她抓着邱绥的手,指着一个方向:“你看,那个地方就是我说的寺庙,修得特别好看,可现在它不在了。”
邱绥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只看见一片被摧残殆尽的狼藉地貌。
这是邱绥第一次来许在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迎接他的,是废墟。
“那里有间小卖部,我以前经常被我妈妈喊着去买盐和火炮…”
许在在不近视,她的眼力极好,又因为是从小待过的地方,哪怕是闭着眼,她都能把四周的场景一一描述出来。
“那儿,之前是个废弃羊场,小的时候我们老喜欢在那边玩捉迷藏,有一回我玩得太开心了回家很晚,我妈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进去,我求了她好久,还是我爸偷偷放我进屋的……”
“还有你看,搜救犬刚刚徘徊的地方,那是山脚,旁边还有个砖窑,以前盖房子的时候,不少人就是在这里烧砖的,周边还有池塘有水田,有……”
许在在忽然失声。
邱绥感觉到自己手背上的凉意,接连不断的砸下来。
他揽住许在在,下巴抵着她的额角,声音低哑:“别说了,也别去想。”
那股凉意转移到他的胸口,很快,便湿了一片。
许在在强撑着把话说完:“还有我的家……”
亲眼所见的冲击感比什幺都强烈,她害怕的终究变成现实,许在在难以承受这扑面而来的悲戚。
她一开始只是无声流泪,接着低声啜泣,没过多久,就紧紧抱着邱绥嚎啕大哭起来。
哭到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断的往下滑,整个人抽搐着发抖,泪水决堤般的呜咽着:“邱绥…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
邱绥心疼的用力拥抱住她,几乎要勒断她的腰肢,克制又嘶哑的嗓音,在满是凉风呼啸而过的萧瑟中,沉稳而温暖,“不会的,在在,你别哭。”
“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