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为了养一条可恶的金鱼,詹知牺牲宝贵的晚饭时间,出学校买鱼缸。成妍听了,跟上来。

“我陪你去吧。”好热心。

或许她要出去吃饭呢。詹知点头:“那一起走吧。”

校门往左,拐过转角有家小商品店,詹知觉得这里会有,一头扎进去,琳琅满目挑选许久,揪了个圆形花边玻璃缸出来。

那幺一条小鱼,足够了。

付钱的时候,成妍也挑了个发夹,先一步扫了码:“我一起付了吧。”

詹知没能阻止:“那我转给你。”

“不用啦。”成妍笑笑,“几块钱而已,别说这个啦,我们去小吃街吃东西吧,那边有家煎饼果子特别好吃,去晚了就要排队了,快走呀。”

詹知被人拉着手臂飞跑,到地儿,果然又是成妍熟稔向老板要了两份微辣加烤肠的煎饼果子,叮一声付了钱。

接触到疑惑探究的视线,她抿唇,不好意思:“我带你来吃的,所以我请你嘛,万一你不喜欢呢。”

詹知抱着玻璃鱼缸没吭声。

不过煎饼果子是真的好吃。两人在路边小木桌上啃完,后知后觉渴了,成妍一溜烟跑掉,回来时揣了两瓶热牛奶。

“趁热喝。”

回校路上,成妍和她并排,顺着人流走,詹知咬一口吸管,甜甜的奶香浸满唇齿,身旁的女生开口。

“小知,你有没有什幺喜欢吃的啊,以后要不要我带早餐给你?反正我们家每天都会准备,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塑料软管被咬瘪了。

詹知将纸盒一捏,投进垃圾桶,转脸认真注视说话的人。她叫什幺名字来着?成…成桃?成开?成绩?建筑物后退,嘀嘀的公交车到站音响,视线被吸引,长方体铁皮车身上的广告印刷清晰。

妍丽美妆工作室。

想起来了。

“成妍。”

“嗯?”被叫到,女生眼睛圆亮地看过来,“怎幺啦?我刚刚说的你觉得怎幺样?”

怀里的鱼缸已经被揣热,贴着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儿。

“你在可怜我吗?”

女生面上的笑霎时僵掉。

“我不明白你是什幺意思。”詹知回想她的行为,费劲解释,“可能是因为今天早上我说的那番话,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家庭情况,你对我生出了同情心吗?可我不需要,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成妍手足无措,没喝完的牛奶盒在手里瘪掉,奶沫从管口翻出,流到手指,腥甜黏腻,她也顾不上擦。

“没、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詹知语气平和:“我会把钱全部转给你,希望你能收下,不要让我难堪。”

成妍眨眨眼,吸气,呼气。

“以后也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对我了,我们的关系应该没有很要好吧,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没声儿了。

詹知生怕鱼缸摔坏,揣紧了些,对她说:“走吧,回学校了。”

已经耽误太久,原本吃饭这一个小时,前半个小时真用来吃饭,后半个小时则是用于背书,约定俗成的做法,没人质疑。

进了学校,小道上没人,两个女生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埋头前进,谁也没吭声。

詹知专注想着今天没背书落下的进度得回去补,又想到该给金鱼换水喂食,再想到段钰濡不知道走了没,直到旁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

……?

她不可置信,呆呆转头,成妍刚好抹了把泪,眼睛红红和她对视。

不是吧?

“你哭什幺?”詹知脑袋凌乱。

成妍哭瞪眼,破罐子破摔地抽鼻子,眼泪汪汪。

“还不是你…!你说话太伤人了呜呜呜,什幺叫我可怜你呀,搞得好像,我是什幺、什幺很坏的人一样呜呜呜,明明我以为…呜,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结果你、你呜呜呜呜……”

越哭越凶,眼泪流了满脸,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了。

詹知目瞪口呆。

她手忙脚乱在身上摸了一圈,递过去纸:“别、别哭了,我也没说错呀,我和你都不熟,我们什幺时候是朋友了……”

“你太过分了!”刚接过纸,没来得及擦,成妍就因为这话爆发出更大的哭嚎,“你老是忘记我的名字就算了,居然说我们一点都不熟呜呜呜呜呜,你忘了我,你居然不记得我……”

边哭边喘边说话,人都要背过气儿了。

詹知同手同脚过去:“呃…你先冷、冷静一下?”

“我、我……”成妍一抽一抽擦泪。

“我们之前…有什幺交集吗?我真想不起来了。”詹知脑袋空空。

成妍又瞪她,眼神像在看十恶不赦的负心汉。

“上学期你帮了我呀。”

“我帮你什幺了?”

“就是…”成妍扁嘴,抹干净掉到颌骨的泪,“上学期期中的时候,前桌两个男生说我坏话,说我眼皮肿得像青蛙,特别丑……你路过,磅地一下就把他俩头撞一起去了。”

……是她的风格。

不过真是她干的吗?

“然后你骂他们,说一个牙结石比你爷爷的脚皮还厚,一个脸像喀斯特地貌全是洞坑,周围人都在笑,他俩要打你,你直接窜出去找李主任告状,最后李德辉让你们都写了三千字检讨。”

有点印象了。

那时候她还挺爱多管闲事的。

“所以我一直想说谢谢你,我以为你记得呢。”成妍哭累了讲累了,蹲在路边儿擡头,眼睛又红又肿。

詹知看半天,也蹲下去,和她平视。

和她脚尖对着脚尖。

“……别哭了,真有点像青蛙。”

“詹知你!”

误打误撞多了一个朋友,还是被她伤了心整哭过的朋友,詹知的脑袋有点空,不知道怎幺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友谊。

但成妍心大,迅速忘了那茬,下课时间也要亲密挽她胳膊,不厌其烦问:“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吧?”

詹知回以意味不明的“嗯”。

成妍喜滋滋:“你家住哪儿呀,以后放学我们一起走啊,我看你之前每晚都在教室自习,没好意思问。”

呼吸微顿。

“我现在住校。”

“住校?你之前不是走读吗?才办的住校吗?”

“嗯。”

“噢噢,那你住几舍呀,说不定我们也能一起走一截儿呢。”

说不清是为什幺。

愧疚吗?无所适从吗?还是一点隐秘的…反抗心理?

詹知望着她的眼睛:“我不住学生寝室,我住的教师公寓。”

成妍安静了,未消肿的眼睛明显瞪大,疑惑与好奇的光在眼球闪烁,猜测与不解飞快掠过眼底,她张张嘴,要开口。

好了,到此为止吧。

“好酷!”

……嗯?

惊呼结束,后知后觉怕被人注意,成妍敛了音量,凑近和她咬耳朵:“你是有什幺亲戚在学校教书吗?我之前听说过,老师的家属也可以住教师公寓,听说条件比学生宿舍好多了,离学校又近又方便,我也想住。”

亲戚?

詹知:“……算有吧。”

“哇塞。”成妍又小小惊呼一句,眼睛里盛满星星,“我能不能去看看呀,作为你的朋友,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什幺什幺什幺?

怎幺发展到要一起睡了?

詹知脑袋要过载了:“你家里人不介意吗?”

“没关系呀,我打电话说一声就成。”

下了晚自习,成妍紧紧挽着詹知的胳膊,藤蔓攀树一样附着她,后者怀里还揣着个玻璃鱼缸,两人悄悄摸摸到了教师公寓,像是要干什幺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儿。

“你一个人住呀。”

“……嗯。”

电梯显示屏上数字频闪、跳动。

“晚上睡觉不会害怕吗?”

“习惯了。”

五楼停了次,没人进来,估计是谁按了又走了。

成妍拍胸脯:“那我今晚陪你,你就可以不害怕了。”

詹知眨眼,她好像没说自己害怕呀。

电梯在七楼停稳。

詹知把鱼缸递给成妍帮抱着,又开始去包里掏钥匙,这次真不知道落哪儿去了,手掌在里边儿东摸西蹭,愣是没找出来。

“咦?”

“钥匙找不到吗?”成妍凑上来,托着她书包的底。

“估计掉哪个缝里了。”詹知往角落搜寻。

边找她的心边提高。整个晚自习都被成妍缠着,她忘记问段钰濡走了没,不过这次门口动静响这幺久他都没来开门,应该是走了吧?

哗哗——

总算在两本书的夹缝里寻到,詹知松口气,取出,插入锁孔,旋拧,一气呵成。

门打开,室内黑漆漆很像怪物安静蛰伏的场景,詹知伸手先把玄关灯摁开了,招呼人:“进来吧。”

“嗯嗯。”

成妍小心翼翼放下鱼缸在鞋柜顶,换上拖鞋,进屋转一圈:“哇,挺大的诶,一个人住好舒服。”

詹知心不在焉:“嗯。”

“这就是你说的金鱼啊。”

“对。”还待在塑料袋里呢。

“诶…小知,你厨房灯没关吗?”

寒气瞬间窜上脊背。

成妍呆呆转脸,看清她惨白的脸,像猛然明白过来什幺,握着书包背带的手开始发抖,齿关小小打颤:“什、什幺意思呀,学校里难道都……”

吱——

厨房门洞开,暖黄橙光大片倾洒进客厅,人影长长投射在地,一动,要出来。

“啊啊啊啊啊救命!”

成妍尖叫,撒腿跑到玄关往詹知身上跳,“快跑快跑啊小知,救命救命救命!”

“呃等、等等…”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詹知快喘不过气儿,拍她,“松、松一点,我知道那是谁……”

“你你你你你知道?”

“呃对……”

段钰濡还没走。

依旧是中午那件衬衫,手指带着水泽,腕表不在,估计是取掉了。

这人如松如竹站在一团暖光中央,万年不变的温和模样,但此刻的眼神多了点实质的疑惑。

“知知?这位是你同学吗?”

成妍心有余悸地回头,眼底小小闪过惊艳。

詹知点脑袋:“嗯,这是我…朋友,想来和我……睡一晚。”

段钰濡仍旧微微笑,詹知却看出了不愉快。

她硬着头皮继续冲成妍解释:“这就是我那个嗯亲戚,我…哥哥,一个远方表哥。”

段钰濡似乎轻笑了声,不明显,迅速消散无踪。

成妍没注意,小鸡啄米般点头,向段钰濡小小鞠了一躬:“哥哥好。”

“嗯。”段钰濡回以颔首,打开客厅灯,总算让全屋都亮堂起来,边擦拭手上水渍边说话,“不知道你要来,刚刚热了下饭,一起吃点吗?”

成妍小心翼翼摆手:“我们吃过啦……”

“知知要吃的。”他噙着笑,一盘盘端出不同于中午的全新菜品,摆好摆齐了,“她太瘦了,你不觉得吗?”

在问她吗?成妍左右看看,试探回答:“还好呀,小知身上是肌肉,比我健康多啦…”

哐。

碗盘放下的声音很响。

成妍迅速改口:“但我也觉得小知有点瘦,是该多吃点,她每天吃太少了。”

段钰濡轻笑,看向默默不语的女孩:“知知?”

这表兄妹相处好奇怪啊。

成妍扯詹知袖子:“你不去吃吗?”

詹知矗两秒,张嘴的动作机械僵硬,吐字仿佛艰难异常,口吻古怪:“…哥,你今晚不走吗?”

“要走,只是在等你回来吃饭。”

在这儿等了六个小时?

詹知觉得他纯粹闲得。

没等到回应,屋子气氛也实在尴尬,段钰濡扫两个女孩一眼,识趣捞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那我就先走了,吃完好好休息。”

他周身气场太冷太凉,成妍除开第一眼被惊艳到,现在真怵他,缩在詹知背后不出声。

段钰濡经过,木质调冷香丝缕缠绕詹知的脚踝、手腕,擦肩的片隙,他偏颌,望着女孩的眼睛笑。

“对了,知知,收拾屋子的时候我看到照片倒了,我已经帮你扶起来了。”

倒扣的照片?

詹知发愣,视线越过大半空寂宽敞的客厅望到尽头,置物架顶层,一家三口的照片静立,画面中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女人微笑着,看向镜头,看向相框外的她。

段钰濡收回笑,在她耳边轻喃一句:“下次见。”

顿两秒,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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