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那外室才刚怀上,老侯爷就莫名摔坏了身子,而如今侯府新丧,那孩子偏要赶这期间出世。
孝期里出生的孩子,甭管怀上时老人走没走,对孝子的名声总归有碍。
朝廷历来重视孝道,这事一旦传到朝堂,让金銮宝座上的那位听到,少不了一番责难。
沈明蕴便是在这等时刻出生的。
她娘苦盼爱郎不至,伤心惊忧之下方足九月便早产生下一女。
她是早产,她娘生她时九死一生,可那一天一夜的鬼门关里除了守在床头的丫环产婆,哪里有见着过其他人的影子。
她娘等了十天,她想着这十天里侯爷若是来看她们娘俩一眼,哪怕是片刻就走,她便一句怨也没有。
第一天她想着,许是送信的人还没到侯爷跟前儿。
第二天她又想,府里的事多侯爷一时抽不得身也是情理。
第三天她再想,莫不是老夫人拦着不许他过来?
等十日过去,她又告诉自己,再等五日。
沈明蕴的娘足等到出了月子,侯爷也没来,只是让人送来成包成包的补品下奶,自己却迟迟不肯现身。
她便知道了,他在忌讳流言。
待孩子出生满三月之后,新侯爷才总算得空来看望她们母女,彼时沈明蕴的娘已容颜憔悴,形影单薄,枯坐于床。
见侯爷来了,她呆呆流下一行泪水。
侯爷安慰了许久,她却只问了一句。
“侯爷是来接我娘俩回去的?”
侯爷默然,她便笑了,笑得泪珠成串成串往下落。
侯爷忙劝慰说,再等三年,三年之后必定接她们回府。
而沈明蕴的娘,她用枯瘦的手背抹去泪珠,冷冷道不必了,她说这地方晦气,侯爷日后也不必再来。
今后若还记得她们娘俩,就让人照看着不饿死即是,若不记得了,就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去罢。
她这番油盐不进,侯爷只得先打道回府,之后数次再来,她要幺闭门不见,要幺冷冷相对。
侯爷也着了恼,问她怎地如此不知体量自己难处,她便定要如此怨他恨他,连二人的孩子也不顾忌?
沈明蕴的娘只回说了一个“是”字。
侯爷愤然拂袖而去,从此再不来,转而在府里纳了数房美妾。
沈明蕴在幼时便明了一桩道理——男人的情爱都是空的。
他爱你时山盟海誓、百般甜蜜,可你千万莫要当得真,不然就要落得她娘的那般模样。
情衰而恨生,叹郎之薄幸,驱妾摧肝断肠。
沈明蕴可不想走她娘的老路,她原打算等年岁到了,就在附近寻摸个出身平常的男人嫁了,不求他本事通天,或多爱她,只求日子平稳安遂,彼此相看不生厌便好。
可惜,她还未及挑好人选,她娘就在那孤寂宅院中忧怨而终。
而她也被接回侯府,以最卑微的外室庶女之身蒙获得一方栖身小院。
发话接回她的老夫人,瞧见她的第一面便眉心直跳。
她那做外室的娘,年轻时便姿色如花,在当年算得上一个祸水。
而沈明蕴形貌肖似其母,更是青出于蓝。
年方十五,便已出落得美貌异常,若置于京中贵女之中,只怕顷刻便要传出冠绝京华的名声。
更妙极的是,她娘当年只一味纤弱柔美,而她却于弱不胜衣之中又多出一丝浑然天成的媚。
这媚却不显俗艳,对男人最是致命。
老夫人暗忖,此女决不可在家中久留,便道等翻了年,就寻个小官,将她嫁去。
谁曾想,说了这话的老夫人还没等腊月过完,便突然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