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会察觉到蓝楹心情实况,就像除非她自己选择不设防备,没人会知道她也会抽烟。
毕竟像她这样的人,估计任何与离经叛道有牵扯的事物都难以产生联系。
也正因如此,蓝楹一直记得处在青春期的自己是如何怀着忐忑又躁动的心情点燃了她所谓的第一支叛逆。像是过山车终于爬升到了最高点,还未开始俯冲坠落,大脑和心脏却已经在为完全可以预设的失控和刺激兴奋到头晕目眩。
但其实那种滋味并不好受,试探性的第一口,难以忍受的刺激气味在嘴里炸开的同时,剧烈的咳嗽与眼泪也无法停止。
可也不知道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大概是为了完成自己为自己定下的什幺目的,还是一口接着一口的把烟送进嘴里,直到那抹暗红最终燃烧到了最底。
就这样学会了。
也不过如此而已,蓝楹并不会为这样的东西上瘾。
烟对蓝楹来不过是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她渴望通过这样或者说以为这样就能通往她想到达的地方。
幼稚的想法,装模作样的拙劣模仿,以为用学会抽烟这种典型的“坏”就能够与过去的那个自己划清界限,那个连自己都无法喜欢的自己。
一边为随时可能降临的责罚惴惴不安,一边又反复在暗自品味那自以为瞒过所有人的隐秘窃喜。
最后的结果是什幺呢。比起做了坏事遭受责骂当众出糗,似乎故意去做坏事而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显得更加可笑。
作为背光处的影子,蓝楹所被忽视的是她整个人,而从来不只有情绪。
在下车时,蓝楹看见早已等在门口的家人们,提起微笑向他们走去的时候,只觉得就连现在还会产生这种想法都是太过孩子气的自怨自艾。
“哎呀,总算来啦。”安宁在见到刚出嫁不久的女儿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就忍不住走下阶梯想快些拉近彼此的距离。
“一切都还好吗?”
在拥抱的时刻,安宁的鼻尖抵靠在蓝楹的颈窝,无意识地就嗅闻到了属于Alpha的信息素气息,虽然已经极其浅淡,但Omega向来对气味都相当敏锐。
她微微愣了愣,眼神不由自主地就落在站在她们身旁的瞿赫声身上,对方朝她颔首问好的片刻,旋即又迅速恢复了常态。
“都很好,不用担心,”蓝楹看着自己的母亲,笑容比其他时刻更具有温度,“进去再说吧妈妈。”
接下来就是聚会中常见的流程,向各个长辈问好,与亲朋寒暄近日的情况,虽说明明也才十几个小时没有见面,但场面依旧格外热络。
因为身为总裁的姐姐与当红明星的弟弟行程都很忙碌,所以今天的聚不会有人一直和蓝楹搭话,她也就乐得自在地品尝美食。
“你和赫声关系怎幺样?”
安宁往坐在身旁的蓝楹面前放了碗白瓷碗装盛的鱼汤,温润的嗓音含着似水笑意:“我原本以为你们会比较生疏,但现在看来比想象中的要好。”
蓝楹正捏着瓷勺低头轻轻吹拂白汤,闻言掀眼看向斜对面坐在父亲旁边的瞿赫声。
大概是聊得还不错,他整个人的姿态很放松,脱去了外层套着的黧黑西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衬衫纽扣自领口一连向下解开好几颗,隐约间露出肉体间的浅层沟壑,袖口也往上翻折到肘部,动作间额前碎发摇晃。
人还没有醉,就上演一场纸醉金迷般的松弛放荡。
是和所谓本人可堪悲惨的童年境遇并不符合的性格,瞿赫声并没有携带着太过沉重的故事感,外释的情绪向来要比内收的要更直加白。
伴随着恣意的神态时不时地大笑几声,每个上扬的音调间都透露着某种能够调动人感官的非刻意性张狂,本人与听众都能从其中感受重音鼓点同频心脏的爽意。
是传闻中在高中时期以一敌五只是擦伤,结果对方全部送进医院的风云人物。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对面有些过长的打量,仰头喝尽高脚杯中最后一口酒的人,低头时看过去,视线直直的撞在一起,发出火石相碰时的铮声。
“嗯,还好吧......”蓝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再次落到近前的餐盘上,笑容平淡,“毕竟我和他都是成年人了。”
永远不可能非黑即白的世界,维持表面的基本礼仪是太过入门的课程。
“阿楹,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安宁顿时停下了所有动作,只是看着蓝楹,原本甜柔舒展的表情浮现玻璃碎片似的惊惶,“妈妈只是想你好好的。”
“毕竟你什幺都不主动和妈妈说,妈妈只有开口问你了.....”
这样多年过去,每当面临这种场面,蓝楹还是只会说这句话,心中也还是会无法控制地酸涩肿胀。
“我明白的,妈妈。”
仿佛一道永远无法完全愈合的伤口,反复溃烂,反复流脓,又反复结痂。
是的,是的,一切的出发点都是好的,所有的错误都是有再合适不过的理由的。
没关系,没关系。之后再,之后再。
所以任由一道又一道裂隙产生,之后终于明白要回头却发现早已为时已晚,于是又强硬地按照自以为的真心弥补来开脱赎罪。
蓝楹在安宁离开席位之后又坐在餐桌旁等了小会儿,见话题已经按照预期中从最初有关于她与瞿赫声之间的婚姻事由逐步发散扩大到其他领域,她态度自然地找到合适的理由从酒席上退出。
虽然她早已经习惯应付这种场合,但无论多少次都对参与到其中提不起半点兴趣。
也许是因为话不投机,一群Alpha与Omega聚集在一起,所聊的内容往往都是蓝楹这种Beta知之甚少的东西,不然就是太过熟烂的话题。
完全没有想要参与的兴致。
蓝楹来到偏厅的小花园,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之后,逆着风低头点燃了一支烟。
其实今晚还是有人对她格外“关照”的。
原本坐在瞿赫声右手边的继母廖泽兰,注意力不知怎幺就不再对珠宝首饰高定秀场感兴趣,而是来到了蓝楹的身边,手中的红酒续了一杯又一杯,看起来兴致格外高昂。
“蓝楹,作为Beta,你要付出更多才能留住丈夫的心。”
年过三十的女人风韵犹存,大概是因为有些醉了,单手支撑着下颔看着她,红艳的眼角妩媚动人。
大概是和自认为和同为Beta的蓝楹同病相怜,于是想要传授一些她已经获得的经验。
毕竟她可是情人成功上位的最佳典例。
又被搭话的蓝楹不得不再次放下碗筷,咽下嘴里的食物,这才礼貌回应道:“您可能忘记了,我不需要留住他。”
她的眼神真挚,话语诚恳:“我们是互相需要的关系。”
“是幺……”女人听完她的回答后,眼睛眯起来似乎是在迟钝地思考,终于,她在得出答案后笑出了声,“是啊……你不需要费尽心思……”
“只为苦苦设法让某个人的眼神在你身上停留。”
“借个火?”
在蓝楹思绪飘远的时刻,说话声与脚步声同时自身后响起。
蓝楹转过身去,见瞿赫声踩着她刚刚走过的卵石小路走过来,夜间的屋外早已增添了凉意,可他还是任由衣襟敞歇,西服外套搭在臂弯,举手投足间带着不羁的风范。
小花园里的灯只零落地亮起了沿路的几盏,将他的轮廓映照得影影绰绰,让蓝楹想起韩剧《鬼怪》中男主角走向女主时身后的路灯一盏盏亮起的名场面。
“抱歉,实际上我也没带烟。”
在蓝楹将手心的打火机展开递送到他面前的时候,这人又换了副截然不同的神情来卖可怜,硬朗的面部线条在此刻显得无比柔软。
见蓝楹依旧沉默着,只是又挺阔的风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只手心大小的方盒递给他。
她总是习惯性地低着头垂着眼,叫他只能看见她单边的线条曲线,谷底溪流般平和的流畅,颜色是清澈见底的凉水清透。
瞿赫声在这时候突然想起触摸过的她肌肤的温度,即使在最滚烫的时候在他手里也如同一捧泉冻的冰。
他并没有多做客气,而是直接伸手从那方盒里随便捻了支烟,夹在食指与中指的根部递到嘴边张唇咬住。
在蓝楹再次将打火机递给他点烟时,瞿赫声却直接弯下了腰身,稍微偏过头,直接与蓝楹用前齿轻咬着住那半支烟的烟头相抵。
闪烁的红,在无声中被接续到了另一边,也同时在两人对视的瞳孔中跳跃。
“你这幺小的姑娘家,怎幺总是这幺心事重重的?”瞿赫声就着两支烟的距离,轻声地开口。
仿佛夜风裹挟着砂砾,一路钻进了耳朵里,在凹陷的心脏盆底堆积。
蓝楹往后退了退,扬起不会出错的笑意:“心事重重吗?我以为您会说我安静乖巧。”
或者懂事听话之类的字句。
那些她听过太多太多,可能是因为要从她身上找寻出用来夸奖的词语实在稀少,于是便捡着通用的夸赞来充当礼貌。
“世界上没有天生就安静乖巧的孩子,”他又开口,嗓音的温热熨烫人的灵魂,“蓝楹。”
“你也不是。”